柏冬冬当场脚一软,就想先给他们跪下去。
那一叠纸如同烈火,刺得柏冬冬脸皮通红,不敢直视,恨不能立刻找个地fèng钻进去。
客厅里一片死寂,柏冬冬脑袋发空,没一会儿手心里便全是汗。
钱女士先开的口:“柏冬冬,我翻了你的柜子,是我不对,我们现在来谈谈。”
柏冬冬不敢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很久不眨眼,眼珠子很酸,眼前起了一层雾。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是喜欢男生,画也是他画的,他不能说谎辩解;可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喜欢男生没有错,他也不愿意道歉。
柏政信脸色发黑,让柏冬冬在他们对面坐下。
柏冬冬觉得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如今做起来,好像要用尽一生的力气。他听见关节与关节之间发涩的声音,咯咯地响,将qíng绪扰得更乱。
钱女士知道自己儿子的xing格,若是要等他开口,怕是一家人要坐到天黑,于是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早上买菜回来,听见人家跟我说,昨天晚上你跟你的……男朋友,在小区门口夜市摊拉拉扯扯。”
“男朋友”三个字,是钱姣丽用了些勇气才挤出来的。
“是不是真的?”
柏冬冬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不是我男朋友,喜欢男的这个事…… 是真的。”
钱女士顿了一下,捂着胸口深呼吸。
柏政信给她拍拍背,道:“现在是文明社会,打人犯法,不然我今天真想打死你,你知不知道你在gān什么?”
柏冬冬连发出声音也觉得困难极了:“……我知道。”
柏政信道:“你他妈,你他妈是真糊涂啊!”
柏冬冬讲话虽然慢,声音也小,却字字有力:“我没有糊涂,我天生喜欢男的。”
钱姣丽拔高声音大喊道:“柏冬冬!”
柏冬冬吓了一跳,抬起头发现钱姣丽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管你是天生的还是后生的,你给我改掉!我生了你出来,不是让你来气我的,你不改,你不改我就,我就……掐死你。”
钱姣丽说到最后自己也狠不下心,趴在柏政信的肩膀上含含糊糊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柏冬冬听清了,心里好像是进了一块刀片,搅得疼极了,血ròu模糊。
他也被疼出了眼泪,哽咽道:“我改不,不了,妈妈。”
钱姣丽抹掉眼泪,眼珠子却红得吓人,拿起面前的画往柏冬冬眼前砸。
“你看看你还要不要脸?你搞的这是什么?柏冬冬啊!你从小到大就听话懂事,我以为我命好不用cao心,没想到你给攒一块儿在这儿等我了!”
柏冬冬看着散落一地的涂鸦,好像挨了一场凌迟,他有些麻木,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了。
他从前想过,以后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把他带到父母面前,有打有骂他们一起挨着,求得同意以后,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他想过很多种场景,偏偏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qíng况下出了柜。他没有挣钱的能力,没有真正的恋人,没有把他堂堂正正带到父母面前的自信。唯一佐证伴随他出柜的,竟然是这些太过隐私的幻想,他开始怪罪路正阳,不经意的肆意责怪,将他推进了万丈深渊。
恍惚中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好像能理解此时此刻父母的心qíng。
即使他们没有说出口,坐在他们眼前的这个人,从小小一团养到大的这个男孩儿,怎么就成了个变态呢?
柏冬冬心都快碎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跟钱姣丽一样,只知道哭。
柏政信想抽根烟,拿起打火机的时候手抖得不行,对了几次也没点燃,心烦气躁地把打火机一扔,朝柏冬冬道。
“柏冬冬,你今年十九岁,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按着你所有的意愿去做事qíng。你得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开心的同时你想过爸妈出门都要被别人指指点点吗?你想过往后你身边的同学都结婚有了家庭,就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到老了一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吗?你想过吗?你想过个屁!你要是想过哪怕一点点,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你从小不爱说话,你妈说,算了,由着你,你开心就行,后来一路长大,学业上的事qíng我们从来没有gān涉过你,都照你的意思来,都想着你开心就行,现在呢,你让我们开心了吗?你不是个小孩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喜欢这个就做,谁的感受也不考虑,你不能那么自私,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我们不接受,不同意,我们反对,这么说够清楚了吗,够明白了吗?!”
柏冬冬点点头。
够了,已经很够了。
柏政信拿起公文包出门上班,钱姣丽一个正眼也没给过他,自己回到屋里接着哭去了,柏冬冬缓缓弯下腰,把画纸一张一张叠起来,好像在捡谁破碎的心。
隐约中听见钱姣丽在打电话,柏冬冬捏紧了手中的画,无声地哭了起来。
“今天不去跳舞了……我感冒了……夏天怎么不能感冒,中暑了嘛,你听我这鼻音……老了抵抗力差……你们先跳吧,我在家里练……”
第15章 报个仇
早上七点,路正阳准时起chuáng。他有晨跑的习惯,甭管前一天晚上有多晚睡觉,时针一指到七,好像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即便是还在做着梦都能戛然而止,思维迅速被生物钟从混沌里扯出来,gān净利落,只留下一个长长的呵欠。
音响里还在放着小飞象乐队的歌,昨晚从夜市摊回到家路正阳便打开了它,一张CD循环播放了整晚,快成jīng神污染了,路正阳走过去摸了摸音响的温度,可以煲汤,或者煎蛋。
彬哥还在唱:最遥远的梦是沙漠蔓延冰川,最迷人的光会把路途尘埃驱散。
路正阳伸手按下开关,房间里终于回复宁静,能听见窗外传来一两声鸟叫,以及楼上住户在阳台养的大公jī气壮山河的打鸣声。
他心里想,现在对他来说,最遥远的路途是从家里到演唱会现场的路,最迷人的图案是演唱会门票上的专属条形码。
昨晚把杨小雨的钱给了米迪的朋友的室友的驴友,对方保证一定完成任务,路正阳打完了“谢谢”两个字,心里觉得很失落。
他今年二十四岁,手上一点存款都没有。因为家境算好,活得自由自在,有钱就用,别人问他借钱也不太考虑,借出去又爱忘事儿,不知道从他手里跑走了多少有去无回的钱。如果他平时注意一些,存着一点,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把希望放在柏冬冬身上,看见他受不了饿吃烧烤,简直跟在他胸口划刀子一样让他难以接受。
他整夜没理会柏冬冬,不是因为还在生气,而是觉得很愧疚,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柏冬冬。
看见柏冬冬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样子,路正阳觉得自己真是没劲透了。
若是放在以前,路正阳会觉得柏冬冬挺可爱挺有意思的,随便一逗就脸红,艺低人胆小,为了偷懒不去健身房,什么蹩脚的理由都能想出来,被他轻而易举戳破后脸上立马就会露出“完了这个谎没撒好”的懊恼表qíng,有时候他故意搞突然袭击,也是有了坏心眼,想看柏冬冬猝不及防的反应;可是柏冬冬偏偏出现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他没有时间和耐心去欣赏柏冬冬好玩的xing格,看见他不按照自己的计划来便立刻生出了万分急躁,为了弥补柏冬冬吃得太多,不管他的体力,一个劲儿地给他加大运动量,现在想起来,这种魔鬼式训练对于任何一个平时不怎么运动的人来说都是很残忍的,更何况柏冬冬从来就没有表现出很qiáng的想要完成挑战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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