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给我幸福,你就可以吗?”她冷笑。
“你想知道答案的话,为什么不试一试?”他挑眉。
郑微顿时被激怒了,“你们这些自大狂,通通都自以为是摆出一付为我好的样子,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吗?问过我想怎么生活吗?别说得那么好听,好像真的在乎我的幸福,其实你们都自私!一个两个都走了,这不要紧,我不怪你们,可是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林静,你敢摸着自己的心说一句,你当初半句话不说就离开,回来三年不闻不问都是为了我好?我跟你十七年的感qíng,十七年,我把你看成我最重要的人,除了我爸妈,没有人比我们更亲,可是你呢,你一句不知道怎么面对,就丢下我七年,就算是出了我妈和你爸的事qíng,我们做不了qíng人,难道做不了qíng人就必须恩断义绝?回国的三年里,你哪怕给过我一个问候,哪怕只是给个肩膀让我靠一分钟,我们今天就不会这样。说什么我幸福你就离开,你们都把算盘打得太jīng,我怕了你们这些聪明人。”
她哭的样子很láng狈,林静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被她一手拍开。“你走吧,大检察官。”
她推门出去。
林静对着她的背影说,“你骂的都对,少年意气的时候我觉得有很多东西比感qíng更重要,后来才发现我们能记住的偏偏只是一些小的幸福,就像你摔倒了抱着我哭,就像我练字的时候你在旁边玩得一脸的墨水……我不敢说今天我变得多伟大,至少我说想给你幸福,这句话不是假的。微微,这个世界凉薄的人太多了,就算你找个陌生人,他也未必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我会走,不过你要知道,今天送你回来的,不是一个检察官。”
郑微一路小跑回到住处,她忽然想念鼠宝。人还不如一只不怎么样的猫,至少你对它好,它都知道。
老旧的走道黑漆漆的,她摸黑走了上去,掏出钥匙开门,听到远远的脚步声,半举着钥匙站在那里,莫名的就有几分期待。然而那脚步声渐进,不过是个晚归的邻居。她一再笑自己无药可救,摇了摇头,开门进去。
陪鼠宝玩了一会,洗了个澡,打开窗,晚风chuī在脸上,郑微才觉得自己又活了回来,开门把垃圾袋放到门口的时候,在旁边心怀鬼胎许久的鼠宝出奇灵活地从打开一半的门fèng里溜了出去。
“鼠宝,回来!”郑微着急地喊了一声。
冲动地奔向自由的鼠宝那里会听她此刻的呼唤,一眨眼就从楼梯口溜地无影无踪。郑微担心它找不到回家的路,急急忙忙回房间披了件衣服就追了出去。
郑微住的是大院最老旧的一栋公寓楼,中建的宿舍区并不在闹市,尤其她们住的这一栋,背后直接靠着一个尚未开发的小土坡,小土坡上杂糙丛生,她最担心的就是鼠宝溜到了那里,黑漆漆地就再也找不回来。
大概这天是农历十五左右,月亮又大又圆,借着月光,郑微看到鼠宝肥硕的屁股在前面的室外健身器材处一闪而过,要是跑过了那块休闲空地,很快就到了后山。郑微没敢多想,一边小声地叫着“鼠宝鼠宝”,一边跟了过去。这片单位开辟的休闲区早已因为设备陈旧,位置偏僻而无人问津许久,郑微站在单杠附近,焦灼地环视四周。一转身,yīn暗角落的一个人影吓得她顿时毛骨悚然,“谁!”
“是我……”他急急地说,似乎没料到会吓住她。
听到这个声音,郑微气不打一处来,“没事跑到这吓人gān什么?你这神经病。”
他自我解嘲,“你总算不再叫我陈助理。”
郑微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别告诉我你是在这里散步。”公司给他安排的住处在新的11栋,那边有中建大院最美的绿化带。“你那么忙,来这里gān什么?”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可以很平淡,就如同跟一个不相关的人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话说出了口才知道仍有那么一番酸涩讥讽的滋味挥之不去。
他什么都没说。
郑微苦笑一声,继续就要再去找鼠宝。
“很多次,我都不敢走得太近,怕正好遇上了你,但是,又怕看不到你窗口的灯光。”
他总是如此,一脚把她踩进尘土里,还埋怨说,你俯得太低,我听不到你说话。
郑微嘲弄道:“是不是因为你的大楼即将分毫不差地竣工,所以就开始怀念那有趣的一厘米误差?”
他依旧沉默,没有争辩。于是她回头,“如果我不下楼,你就一直站在这里?就算你站在这里落地生根,又能怎么样?中国那么大,你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地镀金回来,为什么还要回中建,偏偏还选了二分。是不是这样衣锦还乡的感觉让你觉得很慡很有成就感?不过说实话,我真看不起你这个样子。”
陈孝正说,“从工地回来之后,人事部问我,你最想去哪个部门。我心里想,那里都行,只要不是二分。所以当我听见自己说‘二分’的时候,自己都不敢相信。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有资格再站在你身边,如果只能看着,那能近一些也是好的。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又怕你幸福。”
林静说得对,陈孝正其实是个太没有安全感的人。一个被bī迫着长大的孩子,不管表面上多么冷静克制,骄傲清高,也只是个孩子。这个孩子总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结果伤人伤己。
郑微忽然想起了阮阮的那句话: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郑微靠在单杠上,冰冷的铁栏给了她支撑。
三年里,她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当他再度站在她的面前,说,“微微……”
她可以有很多选择,或是若无其事地微笑,或是头也不回地走开。然而她始终高估了自己,当这一幕出现,她如同所有软弱的女子,惟一的渴望,只是流泪。
当她在渐渐低头的他面前慢慢闭上眼睛,他的呼吸已在唇边流连。在放弃了思考之前,她想,对也好,错也罢,就让她这样吧。
然而,一切错在月亮太亮,最后一刻,她忽然记起了多年以前校园静谧的篮球场上,她也是这样在他怀里半仰着头,那个夜晚,月亮也是这样亮。她曾经说,那将是她一生中最亮的月光,然而后来她才知道,月光再亮,终究冰凉。
“不。”她在那个吻落下来之前别开了自己的脸。陈孝正也如梦初醒,仿佛打了个寒颤,骤然松开了她。
一声难听的猫叫声传来,郑微立刻循声望去,鼠宝坐在不远处的糙地上看着他们,两只小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她跑了过去,它也并不再逃,仿佛玩累了,只早等待着她的寻找。
“鼠宝,我们回家。”
第十一章 这么低劣的戏码,居然让我看哭了
那夜郑微睡得很早,睡前她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去张望。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二天两人在电梯里相遇,正值上班高峰期,电梯里满满当当都是相熟的同事,郑微跟大家一起例行公事地打着招呼,最后看着站在身边的他,“陈助理早。”
他还是那样整洁得一丝不苟,白色的衬衣每一处细小的褶皱都恰到好处的挺括,笑容随和,眼神疏远。在一群表qíng疲惫,睡眼惺松的同事里,他的冷清就像一面墙,将他无形地隔在人群之外。
他看了一眼郑微,回应她的问候。“早。”
电梯停在六楼,他欠身让她先行,郑微连忙做了个手势,“您先请。”他笑笑,先走了出去,郑微才紧随其后离开电梯,随即两人各自走进办公室。
昨夜的一切,清梦了无痕。
然而从此郑微每次晚归,步入楼梯口的时候脚步总是踌躇,她从不往那个方向看,客厅的一盏灯却总是亮至夜深。
白天工作场合相逢,再没有比他们更客气融洽地相处,周渠jiāo待的很多事qíng都需要他们两人共同完成,郑微做事利落,陈孝正严谨细致,一向要求甚严的周渠对他们的工作成果也表示赞许。只是八卦的小后勤经常说,“郑姐,你跟陈助理在一起的时候,随便用DV拍一段,就是礼仪课的绝佳教材。”
有时办公会上郑微从会议记录中偶尔抬头,她会错觉他的眼神流连留在她的身上,然而当她若有若无地朝他的方向看一眼,却总发现他的视线不过是越过了她,停留在某处。
八月份后,周渠参加的各种大大小小密集了起来,郑微也不时加班给他整理会议材料,有时在办公室呆到很晚,离开的时候才知道整栋楼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第一次在加班的时候遇上陈孝正,他刚结束了一场应酬归来。
郑微看到他有些意外。
他说,“我上来拿点东西,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就顺便来看看。”
习惯了白天的相敬如冰,晚上寂静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忽然就变得局促而狭窄。
“哦,我还有些事qíng没做完。”她以为马上可以说,“再见。”他却疲惫地在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您还有事吗?”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坐一会就离开。”
郑微埋首工作中,没过几分钟,还是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倚在沙发靠背上,双眼微闭,脱下来的外套搭在腿上,领带也扯松了挂在脖子上,似睡非睡的样子,她远远地就闻到了酒气。
“你别在这里睡着了。”她说着还是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喝吧,热茶可以解酒,清醒了一点就回去。”
他睁开眼看着那杯茶,“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倒茶,以前你真懒,开水都是我给你提到楼下,连碗都要我给你洗。”
“你醉了,还说那些过去的事gān什么?”
他端起杯子,笑了笑,“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真的已经过去三年了。大概真是喝多了一点……这样也好,我真怕太清醒。”
郑微把话题岔开了去,“跟谁在一起喝,弄成这个样子?”
他说,“跟其它几个分公司的负责人,这种聚会没多久就有一次,周经理不怎么喝,二分就我们两人,全灌到我这来了。”
郑微皱眉,“不会是遇上了一分那几个酒鬼了吧。”
陈孝正摇头,“不是,一分的倒没去,我跟七分的副经理喝了不少,你还记得他吧。”
“七分的副经理,我没印象。”郑微茫然。
“你不记得了?”陈孝正有些惊讶,“我刚到二分的时候,有一次跟他吃过饭,那次你也在场,他就坐在你对面,老看着你。”
郑微参加的饭局无数,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有吗,你记错了吧。”
他笑了,“我怎么可能记错,那天你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裙子是淡绿色,带着小圆点,头发没有扎起来,也是今天这付耳环。”
他这么一说,她依稀记得自己是有这么一套衣服,只是大半年过去了,她早忘了,他却还记得。如果她没有记错,在那些场合里,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番话说出了口,两人俱是沉默,郑微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手上的热茶散发袅袅的白烟。
“微……”
“别说……”
那晚以后,郑微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看见灯光,经常会上来坐一会,她仍旧不怎么理他,可是他没有来的时候,每次听到风chuī动树叶,她都误以为是脚步声。
周渠惊讶于她越来越惊人的工作效率,白天jiāo待她办的事qíng,要求她半个月内做好,她次日清晨就递到他办公桌前。
“晚上加班了?其实不是很急,没必要让自己那么辛苦,年轻的女孩晚上应该有更多的私人时间。”
他不知道,三年多了,她这才又觉得时间对于自己而言又有了意义。她感觉得到自己心里萌生的死灰复燃的期待,一点点,无声无息蔓延。是的,她知道,她什么都心知肚明,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期待更为愚蠢,然而她太渴望那簇微弱的喜悦的火苗,摇曳的,风一chuī就会熄,但这毕竟温暖了她。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有时跟她说几句话,这个时候,郑微想,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选择自己的记忆,记住快乐,忘记悲伤,难得糊涂。她毕竟还是爱他,正因为爱,才可以因为一分的甜忘记九分的苦。
有一次周渠忽然想起似的问她,“郑微,你跟林副检察长那天吃过饭之后还有没有联系?”
郑微愣了一下,“嗯,很少。”
周渠点头,“我见他对你挺上心的,听说他还没结婚,条件固然是好,但人太jīng明了,也不一定是良偶。”
郑微感到有些意外,周渠以往从未对她的私生活有过这样具有倾向xing的评价,即使他对她和陈孝正以往的关系了然于心,也从不点破,不知道他现在貌似无心的一句话,用意却是为何。
“领导,你想到哪去了。”她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
周渠也笑,“我就随便说说,也没别的意思。”他想了想,又云淡风轻地提到,“对了,我上个星期一连两天晚上在办公室写点东西,居然都遇到陈助理,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加班,看见我在,顺便跟我聊聊,可是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年轻人真有意思。”
郑微忽然脸红,嘴上应和着,“是挺有意思的。”转过身却开始不自觉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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