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下头,拉紧风衣的拉链,沿着山道慢慢向上行去。
·
现在气候还不算严冬,初凝却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尽管如此,仍然能看出她被层层包裹的孱弱的身板在山风中瑟瑟颤抖。
一路上我拉紧她的手,自觉地走在前面,为她挡住chuī来的风,因此到达定海寺的时间比白薇预计的稍慢。
定海寺是山顶一座规模中等的寺院。我们到达寺门的时候,早课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从主殿中隐隐传来庄严的诵经声。
守门的僧人看到初凝后马上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看起来关系已经十分熟捻。初凝听到声音后也马上抽出手,双手合十,表qíng十分虔诚地回礼。
随后她便自己迈过寺门,往主殿的方向走去。行走的速度与常人无异,仿佛到主殿要走几步,要过几个台阶都早已烂熟于心。几分钟后,她稳稳地走到主殿门口,用手扶着门框,表qíng专注地听起来。
我对僧侣诵经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就随意在寺院内转了几圈。不久之后,忽然听到从斋堂旁发出小锤敲击云板的声音,随后便看到几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从主殿出来往斋堂方向悠闲走去,应该是早课结束了。
我连忙往主殿跑去,正好看到杵在门前因众僧行礼而有些手足无措的初凝,我有些局促地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腕,没想到被她一把抓住。大概是惊慌的缘故,她的手掌比来时凉了许多,眼神也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沉静。
“现在回去吗?”我轻声问。
“能不能带我去石塔的塔顶?”她低声要求道。
我环视四周,在寺后看到了她说的石塔。
在去石塔的路上路过几棵古树,山风chuī起,初凝在树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随之溢出细细的泪水。我看着她雪白的病恹恹的脸,不禁皱紧了眉。如果世上真的有只能生活在温室中的花朵,大概也是如初凝这般模样。
“没关系的,继续走就行,我只是体弱而已。”在平息了咳嗽之后,她深吸了几口气,捂着嘴说。
“刚才的早课是什么?”我岔开话题问。
“早课嘛,都是些经文。开始是《十小咒》,然后是《心经》。”
“能听懂?”
“一知半解吧。虽然学过一阵,但总是不能完全明白,毕竟我不信这个。”
“不信?”我大吃一惊。一个在夜尽时分爬起来听僧侣做早课的少女竟然说自己不信佛,那这番辛苦到底有什么意义。
“很奇怪吗?”她仿佛大惑不解地问。
“有点!就是说你虽然不信佛,却可以研习艰深难懂的佛经,可以坚持凌晨爬山听僧人做早课?”
“难道不行?”
“行,没问题!”我叹息道。
·
寺后的石塔由青色的石头平整地砌成,外观普普通通,是那种几乎每个城市都有的石塔。塔门两侧刻着两行字: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塔内很暗,只有从塔身四周佛龛中漏出的些许微光,但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在狭窄的过道里,我几近全盲,只能紧紧地攥住初凝的手努力向上攀登。
“至少在这一刻,我们之间是对等的。”我如此想到。
但是很快我又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这世上罕有什么对等的关系。事实是我因为突然失去光明而感到惊慌失措,而初凝却一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安静。安静地被我牵着手,被我拖动着脚步,结果是我的掌心充满了热汗,而她的掌心冰冷如常。
在我终于走出石梯,站在塔顶铜钟平台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深出了一口气。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dòng口,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巨shòu吞进肚子,又被吐了出来的生物。内脏和神经因为黑暗的挤压还处在异常紧绷的状态里。
我回过身发现初凝还兀自站在我的身后未动,她正静静地抬着头看着我,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瞳孔没有任何变化,我一定会认为她是一个视力正常的普通女孩。
“你害怕了?”她问。
“有点。”
“你倒是诚实。”她表qíng鄙夷地笑了一下,“感觉手腕都要被你拽断了。”
“对不起。”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嗯?”
“因为只有见过光的人才会害怕黑暗。”
说完她绕过铜钟,摸索着向前方的一处石栏走去。
未晓的天际,微黛的山峦,寂静的丛林,庄严的石塔,我的身旁站着一个长发的女孩,她表qíng肃穆,用看不到光线的双眼紧紧注视着东方,十指在白玉石栏上翩翩起舞,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
虽然我感到不可置信,但是仍然好奇地确认道:
“在等什么?”
“等日出!”
她用异常神往的表qíng专注地望着东方,微红的鼻头在寒风中轻轻地颤抖着。
不久之后,远方有一束光突然间刺入我的眼睛,一直缠绕在林间的低声絮语也在突然间万籁俱寂。
“破晓了?”她突然确认道。
“你能看见?”我汗毛直竖地问。
她咬了一下嘴唇,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是感受到的。”
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总觉得眼前发生的事qíng如同梦境。
初凝把身体微微前倾靠在石栏上,突然双手合十,闭紧了双眼。
祈过愿后,她对着清冷的空气深吐了口气,张开双臂对着朝阳的方向挥舞了几下,仿佛在做着某种告别。
“走吧!”她向我伸出手说道。
“不多呆一会?好不容易来了!”我握住她娇小的手掌问。
“已经……可以了。”她最后摇着头回答道。
·
我拉着她的手慢慢走下了石塔。
出了寺门,突然想起早上钢琴曲的事qíng来。
“今天早晨的钢琴是你弹的吧?就是临出门前的那首。那是我朋友刚创作的曲子,除了她应该没人会弹才对。”
“哦,那首钢琴曲……应该是一个女孩写给男朋友的。你的那个‘朋友’,是女朋友?”
“算是吧!”我局促地说。
“算是吧?那就是承认喜欢她唠?”
“当然喜欢!”
“那为什么叫‘算是吧’?”
“就是……”我搜肠刮肚了一番,最后仍然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就是说你喜欢着她,同时心里还有一个更喜欢的人。”
“也不是有更喜欢的人……”
“不是吗?”
“不是!都一样喜欢。在这种事qíng上没有办法比较更喜欢谁。”
“骗子!”
“我没有……”
“琴谱可是会诉说的哦,里面全都写着呢。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她为他哭,为他笑,为了他甘愿做一切事qíng;她爱到疯狂,爱到落寞,爱到无法自拔,爱到自身消陨得七零八落。就算是结尾也并不平和,听起来更接近于破碎的声音,从气若游丝到踪迹全无。”
52书库推荐浏览: 匹马孤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