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背着祖母、父母,(已经以十分罪恶的喜悦)以妹妹、弟弟为对象,为沉溺于装扮克利奥巴特拉而搞得神魂颠倒。到底我从这男扮女装中期望什么呢?后来,我在罗马衰落期的皇帝,那个罗马古神的破坏者,那个颓废的禽shòu帝王——赫里奥加巴斯那里找到了与我同样的期望。
这样,我就谈完另外两种类型的前提,它需要复习一下:第一个前提是挑粪尿者和奥尔良少女以及士兵的汗味;第二个前提是松旭斋天胜和克利奥巴特拉。
还有一个必须谈的前提。
我涉猎所有孩子能得到的童话,但是我不爱公主。我只爱王子,特别是被杀的王子们,以及濒临死亡命运的王子们。我爱所有被杀的年轻人。
但是,我仍不懂。为什么在安徒生众多的童话里,只有那《玫瑰仙女》中,正在吻恋人作为纪念品送来的玫瑰时,被恶魔用大刀子刺死并割下首级的美少年,在我的心上投下了深深的影子?为什么在众多怀特的童话里,只有《渔夫和人鱼》故事中,那海滨上被打捞上来的紧紧抱着人鱼的年轻渔夫的尸体,使我颠倒?
当然,我也十分喜爱其他有孩子气的东西。安徒生作品中我喜欢的是《夜莺》。也喜欢看有孩子气的许多漫画。但是,或许我无法阻挡我的心走向死亡、黑夜、流淌的鲜血。
“被杀王子”的幻影总是无休止地追赶我。将王子们穿着紧身衣裤bào露的装束与他们残酷的死亡结合在一起,这空想,为什么是那样的愉快?这谁能为我说清楚?这里有一本匈牙利的童话,那彩色的极为写实的cha图,久久俘虏了我的心。
cha图上的王子,内穿黑色紧身衣,外穿一件胸前施以金线刺绣的玫瑰色外套,披着翻着红里子的深蓝色斗篷,腰间系着绿色和金huáng色的腰带。金色的头盔、鲜红的长刀、绿色制革的箭袋是他的武器。戴着白皮手套的左手拿着弓,右手扶在森林古树的树枝上,表qíng严肃而沉痛。他俯视着眼看就要扑向他的那条大龙的可怕的嘴。那表qíng里,有死的决心。如果这王子担负着作为打败龙的胜利者的命运,那么给我带来的蛊惑将是何等的微薄啊。但是,幸运的是,王子担负着死亡的命运。
很遗憾,这死亡命运并非十全十美。王子为救妹妹并跟漂亮的天仙女王结婚,经历了七次死亡的考验,但靠着口中所含钻石的魔力,七次都活了过来,最终享受成功的幸福欢乐。上面提到的那幅画,是他的第一次死——被龙咬杀之死——前一瞬间的qíng景。自那以后,他先后还“被大蜘蛛抓到,体中被注入毒液后被láng吞虎咽地吃掉”、溺水而死、被火烧死、被蜂蜇蛇咬、被扔进无数刀刃林立的dòngxué、被“如雨般”从天而降的无数巨石砸死。
“被龙咬死”这一章写得尤为详细,它是这样写的:
“龙立即咯吱咯吱地将王子嚼碎了。王子在被嚼碎的过程中,疼痛不堪。但他尽力忍耐着,当完完全全被嚼碎时,又忽然变成原来的身体,敏捷地从龙口中飞出,身上连一点擦伤都没有。龙当场倒地而死。”
我将这段读了足有百遍,但是我认为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败笔,那就是“身上一点擦伤都没有”这一行。一读到这行我就感到被作者背叛了,认为他犯了个重大的错误。
不久,我无意中搞了个发明,即读到这地方时,我用手将从“又忽然”到“龙”盖起来读。这样一来,这本书就呈现出理想的书的样子……
“龙立即咯吱咯吱地将王子嚼碎了。王子在被嚼碎的过程中,疼痛不堪。但他尽力忍耐着。当完完全全被嚼碎时,当场倒地而死。”
——从这种剪裁中,大人们读到时是否感到不合道理?但是,这幼小的、傲慢的、容易沉溺于自我爱好的检查官,虽然辨别出“完完全全被嚼碎”与“单厂倒地而死”这句存在着明显的矛盾,但仍舍不得丢掉任何一句。
另外,我对幻想自己战死、被杀状态感到高兴。尽管如此,可我比别人更感到对死亡的恐惧。有天早晨,我把女佣欺负哭了,这女佣又以没事似的笑脸出现,伺候我吃饭,看到这,我从她那笑脸里,读到了种种意味。我不能不认为这是她法子取胜希望的恶魔的微笑。也许是她为报复我,有毒死我的企图。我的心因恐惧而跳动不已。肯定毒被投入了酱汤里。凡有这种想法的早晨,我决不去碰酱汤。而且几次吃完饭离开座位,我都盯着女佣的脸,差点说出“看到了吗?”那女子在餐桌对面,好象因毒杀的企图bào露而失魂落魄不能站立,只是很遗憾地注视着变凉了的、甚至漂浮着灰尘的酱汤。
祖母出与关心爱护体弱多病的我,同时,又考虑到不让我学坏,所以禁止我跟附近的男孩子玩。这样,跟我玩的,除了女佣和女护士,就只有祖母从附近的女孩子中为我挑选的三个女孩。因为,稍微一点点的吵闹声、用力的开关门声、玩具的喇叭、相扑,所有大的声响都会引起祖母右膝的神经痛,所以,我们的游戏必须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安静。我倒是更喜欢一个人读读书、搭搭积木,沉浸于恣意的遐想,画一画图画。后来,妹妹弟弟出世,他们在父亲的关怀下(不像我被委托给祖母),像孩子一样自由成长。不过,我并不那么羡慕他们的自由和放肆。
但是,一到表兄妹家去玩,qíng况就变了。就连我也被作为一个“男孩”来要求。我7岁那年的一个早chūn,眼看就要上小学,前去一个表妹——就叫她杉子吧——家拜访的时候,发生了件值得纪念的事。事qíng是这样的。由于大伯母们一迭声赞扬我“长大了,长大了”,带我去的祖母便对端给我的饭菜作了特别例外的许可。如前所述,由于怕我自我中毒频频发生,直至那年,祖母都禁止我吃“青色皮肤的鱼”,至此,说起鱼,我只认识比目鱼、鲽鱼、加吉鱼那样的白色身体的鱼。马铃薯也只认识搞碎并过滤过的。点心不让吃带陷的,全都是些清淡的饼gān、薄脆饼之类的gān点心。水果也只知道切得薄薄的苹果和少量的桔子。我非常欣喜地第一次吃了“青色的鱼”——那是鰤鱼。那香味意味着首先我被给以一个大人的资格/不过,每次感受它的时候,就使我无法不在舌尖上苦涩地品位到一种感到不悦的不安——“成为大人的不安”——的重量。
杉子是个健康、充满生机活力的孩子。留宿在她家,睡在一间屋子里并排的铺上时,我总是睡不着,带着些许嫉妒的赞赏,注视着头一落到枕头上就简直像机器一样轻易入睡的杉子。在她家里,我比在自己家里更加自由几倍。因为想要夺走我的假想敌——也就是我的父母——不在这里,所以祖母放心地任我自由自在。也没必要再像在家时那样,将我控制在视线以内。
但是,尽管如此,我仍无法享受到那么多的自由,我像是病后初次走路的病人,感到被迫履行看不见的义务的那种拘束。倒是留恋懒惰的chuáng铺。而且,在这里,不言不语中我被要求是个男孩子,开始了不称心如意的表演。从这时起,我开始朦朦胧胧地理解反映在人们眼里的我的表演,对我来说是一种要求回归本质的表现,只有在人眼里反映自然的我,才是我的表演的机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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