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_谦少【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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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时十九岁,我想他说的应该是真话,因为我曾看过家里的老相片,我母亲年轻时候不比现在任何一个女明星差,哪怕是黑白照也光彩照人,我和肖航的相貌都遗传了她。我见过她当年在讲台上的照片,意气风发。

  只是生活的琐碎,把这份意气磨没了。

  我知道当初是我外婆bī着她嫁人,不嫁就跑到学校大闹大骂,让校长都下不来台。

  然而我外婆去世时,她哭得最伤心。我那时候还很小,四五岁吧,是冬天,只记得灵堂很冷,人很多,我穿着毛茸茸的外套,茫然地跟着磕头,因为我不肯哭,她把我带去一边,扇我耳光,说我冷血,把我关在黑漆漆的小屋子里。

  所以我很懂人xing。我知道她打我是因为她其实恨外婆,只是这恨意在孝道的枷锁下无处可逃,只能通过我来发泄。她恨我是因为我成了毁掉她事业的罪魁祸首,她一辈子记恨叶仲宣,因为她无法原谅我父亲竟然会不爱她,她需要找一个理由,否则她就得承认她变成了自己年轻时最不屑成为的那种人。

  所以我很欣赏凌蓝秋。

  她总是雷厉风行,不勉qiáng自己做任何违心的事,自然也不会需要任何人来替她承担后果。

  我相信她会爱自己的小孩,不管那个小孩来得多么意外。

  -

  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一切不是噩梦。

  我要去一趟学校,请长假,然后去医院看我爸。

  肖航是哭着睡的,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哭起来大概都是这样,因为觉得丢人,所以钻进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后脑勺,像只被人痛打过的小狮子。

  到了学校,找不到停车位,只能远远下了车,一路走到办公室,请了假出来一看,天色漆黑如墨,像是要下雪。

  风刮得像世界末日,天已经黑到看不清街对面人的面目,路过的人都神色匆匆,地上结了冰,滑得很,我走到自己车附近,终于一脚踩滑,摔倒在地。

  这一摔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我整个人静静地趴在地上,有一段时间都觉得大脑放空。

  就在这时候,我看清了我车后面的那个人。

  是那个乞丐。

  这是我第一次清楚看见他正面,他身上裹着累赘的脏棉衣,有的地方露出了棉絮,他的手脚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脸上不知道是脏还是长满了疮,看不清本来面目,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似乎有话要对我说,然而张了张嘴,里面却一片漆黑。

  他没有舌头。

  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被人毁坏,总之他没有舌头,即使拼命张大了嘴,也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这画面恶心又让人觉得可怜,我顿时起了一身的jī皮疙瘩。

  他让我想起那些都市恐怖故事里被抓去断手断脚在马戏团表演的人,完全不像个人类,只是像个野shòu一样活着。

  但是他的左手上竟然戴着一个指环,也是污损的金属,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一个残疾乞丐,为什么会戴着一个戒指?

  那些恐怖的都市传说顿时都涌了上来,他大概也发现我注意到这戒指,竭力地朝我爬过来,我连连后退,拿出手机来打电话报警。

  警察快到的时候我离开了。

  这段cha曲给了我不详的预感。

  我到家的时候接到电话,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我爸的昏迷指数是9。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植物人的昏迷指数也不过是10。

  因为在ICU,连陪护也不知道如何陪护,只能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看走廊尽头的窗口飘下雪来。我最深的那些坏记忆全是在下雪天,有一次是在中学,叛逆期,为了文理分科跟我爸吵架:“那你们不如不要生我出来!”

  因为这句话,我爸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

  十多年过去,我仍然在为这句话后悔。

  我没有机会跟他道歉了,我知道。

  那个副主任来查房,看见我,让我去空置的病chuáng上休息一会儿,我说不用,然后在长椅上打起盹来。

  又做梦,梦见非常可爱的小孩,像个糯米团子,穿着奶白色的奶牛外套,头上有两个嫩huáng的角,捏起来软软的,我觉得好笑,奶牛都是母牛,怎么会有角。

  醒来觉得很无稽,怎么会梦见这样的衣服,而且细节如此清晰,我小时候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肖航也没有。

  守了一天,天黑时打电话给我妈,仍然是被冷嘲热讽,坐电梯下楼,竟然又撞见凌蓝秋。

  两次都在妇产科楼层,她都懒得装了,而且这次带的包小,塞病历塞不下,gān脆大大方方跟我打招呼:“开了车来吗?”

  “嗯。”

  “路滑,坐我的车吧。”

  我印象中她有一辆非常昂贵的车,即使在她这个身价也是贵的,配了司机,我知道她有个多年的男友,是世家子弟。

  现在她不开那辆车了,换了个司机,开了一辆小房车,里面很宽敞,她习惯xing地上车就开冰箱,问我要不要喝酒,然而大概是想起来现在自己的身份,又把酒放了回去。

  刚开始有点太安静,然而她很快就说道:“我要休假。”

  “好。”

  “我会换个经纪人来带齐楚,我自己去美国呆一阵子。”她直截了当告诉我:“等生了就回来。”

  “不是乐盈吗?”

  乐盈是她最好的朋友,好到我这种跟她不熟的人都知道。也是圈内经纪人,有时候她忙不过来,就让乐盈帮忙带一阵齐楚。

  凌蓝秋很久没说话。

  快到家的时候,她忽然说:“我未婚夫出轨了。”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听懂了。

  “跟乐盈?”

  “恩,跟乐盈。”

  这对话狗血得像以前就发生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觉得跟凌蓝秋jiāo浅言深,大概因为我们早已经神jiāo许多年,彼此充满敬意,但也许是都太忙的缘故,一直没什么接触。

  凌蓝秋大概也在这样想。

  “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她躺在靠背上,懒洋洋地笑:“真奇怪,我们为什么没成为朋友?”

  “大概因为齐楚吧。他不在你身边,就在我身边,我们俩都觉得自己拥有的那段时间太少,所以没机会做朋友。”

  凌蓝秋大笑起来。

  “陪我喝酒去吧?”

  “你现在能喝酒?”

  “不能,”她对着我笑:“但是能看你喝,过过瘾也好。来吧,一醉解千愁。”

  “算了吧,我还得回家做饭呢。”

  -

  齐楚不在家。

  桌上倒是留了张纸条,上面是齐楚的字迹:我爸身体出了点问题,我去看看。

  真是天下的难事都凑一块了。

  我拿出手机来打电话给齐楚,这才发现自己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响倒是响了,但是接起来,那边是声音却不是齐楚。

  “林哥吗?”景莫延的声音有点也不像自己的便宜爸出了事的样子,几乎带着笑意:“齐楚哥哥在病房里跟齐叔叔说话呢,你等会再打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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