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廖长晞看得出他的不自然,将数位笔放下,摆了摆手,“昨天是薛教授说你没有人照应,拜托我送你回去,但是你不肯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只能擅自把你带回我这里来。”
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廖长晞的穿着仍然非常考究,这套深蓝色的男式小振袖非常衬托他的气质,灰色的滚边和袖口上绣的丹顶鹤都极其jīng致华丽,让他看起来像是江户时代远远坐在高阁中的贵族。
“实在不好意思,”温风至低着头,他一双浅色的瞳仁因为光照而趋于透明,看上去有一种极为脆弱的美感,“我喝得太多了。”
“不是什么大事,”廖长晞笑了,他笑起来更加温文,“我让保姆煮了一点汤,你可以换了衣服下楼去喝一点。”
温风至又道了一声谢,然后走回到榻榻米旁边了,他自己昨天的衣服已经熨好了放在矮几上,温风至慢吞吞地把长裤和衬衣穿好,突然想起了一件严重的事qíng。
他把手伸到套装的外套口袋里去摸,却发现因为清洗的缘故手机已经被拿走了,于是很焦急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廖长晞,而廖长晞也一直关注着他,发现他好像在找什么,便站了起来。
“你的手机在书柜上,”他走进卧室说着,用手指了指门边的一排书柜,“还有其他的东西。”
温风至快步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机拿起来,然而早就电量用尽关机了,他在房间里左顾右盼了几秒钟,还是没办法只能问廖长晞:“现在几点了?”
廖长晞走回到电脑旁边探头看了一眼,然后说:“十点四十八分。”
温风至猛地闭了一下眼睛,一脸无奈地退了几步,然后在榻榻米上坐下,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廖长晞不解地看着他。
“我误了回美国的飞机。”温风至抬起一张惨笑的脸,qíng绪有些低落,声音却带着自嘲。
“回美国?”廖长晞蹙眉,“你的画展不是才开始吗?”
“画展不展和我人在不在没有什么关系的,”温风至双手彼此攥紧,有气无力地说,“本来我不回来也是可以的。”
“几点起飞?”廖长晞又问。
“十二点,”温风至回答,“一定来不及了。”
廖长晞没有再说话,他走到房间背侧的衣帽间里,温风至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将小振袖脱了下来,露出宽阔而肌理流畅的背部,温风至心里一震,复又低下头来。
廖长晞很快换了一套黑色的休闲装出来,手里拿着自己车子的钥匙,对着温风至说:“走吧,路不是很远,如果走高架说不定还来得及。”
那瞬间温风至其实已经放弃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在廖长晞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跟着他走了出去,虽然他知道“还来得及”的可能xing非常之小。
虽然廖长晞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非常温和从容,但他开快车却意外是一把好手,在十分钟内就开到温风至的酒店取了护照,然后转头便上了前往飞机场的高架桥。
混合型的豪车即使是在这样飞速的行驶中仍然平滑而安静,坐在副驾驶的温风至手里攥着自己的提包,他刚刚在拿护照和行李的间隙匆忙洗了一把脸,这个时候被阳光直she在脸上,才觉得心头的恍惚感消去了许多。
他很多年没有这样放纵自己喝过酒了,他甚至不记得昨天晚上究竟喝了多少,他只是难过只是觉得委屈,却又无法好好形容这种难过和委屈究竟从何而来,是陆邱桥临走时的那句话还是他bī近过来的眼神,为什么直至今日他们还是不能有哪怕一分钟心平气和的jiāo谈,他知道自己是不想叙旧的,但jiāo换一下彼此近年的状况都没办法完成,还是让他感到些微痛苦,但经过昨晚,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像理想中的那样和陆邱桥握手言和成为彼此没有任何芥蒂的朋友,再见面也只会让两个人都不愉快。
但真正要离开的认知还是让他无法呼吸,像是一夜之间回到了七年前,他从这个城市落荒而逃的那天,也是这样在道路上飞驰的车子,他满心恐惧和绝望,感觉自己身后有无数魔鬼在追赶。
距离十二点还有三十分钟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距离机场航站楼只有四百米的最后一个路口,等待通行信号灯的时候廖长晞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焦急的神色,而写满了痛苦和茫然,温风至是个孤傲的人,然而这个时候看来他却惊人的脆弱。
“不想走的话,我可以掉头。”于是他这么说。
温风至听到他这句话显然吓坏了,那张脸瞬间苍白,廖长晞甚至在极短的一瞬间以为他会立刻流下眼泪来,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眼睛仍然盯着高悬在前方的信号灯,像是被推到刑场上的死囚在盯着刽子手高举的长刀一样。
“我们可以现在就回去。”廖长晞又重复了一遍,他还没有看懂温风至究竟是在害怕回美国还是不愿意离开杭州,但是他已经可以确认的就是温风至的心底并不想赶上这趟飞机,但是他又害怕赶不上,他的理智和真心在做殊死搏斗,此时已然两败俱伤。
红灯的倒计时结束,绿灯亮了起来,但是廖长晞却没有松开刹车,被堵在后面的司机们接连按着喇叭,而他不为所动,只是望着温风至的脸:“给我个答案,”他说着,声音里有着难以捉摸的qíng绪,“现在还来得及。”
温风至突然低下头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心里,廖长晞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来,然后调转车头原路返回,他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实际上都并不自信,他真正见过温风至也不过只有昨晚那一面,此前对于他的全部了解都只是几幅作品而已,但他能看到这个男人身上并不愉悦的qíng绪,他沉默的样子他喝酒的样子他熟睡的样子他梦呓的样子,这不是个没有痛苦的人,但温室之花寡然无味,饱尝痛苦历经折磨才是真正使得他如此卓然出尘的原因。
廖长晞已经很多年没有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如此好奇过了,温风至像是刚刚从地底挖掘出来的几千年前的古画,每擦去一层尘封的泥土就能看到一幅完全崭新的画作,而他才刚刚抹去一指宽的灰尘,那满足和满足之下的惊喜就已经勾起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和好奇心。
——
何愿那天晚上也喝了一点酒,又想着路太远不值得让叶新铎跑一趟,便苦bī兮兮地自己打了车回家,到了老排屋的前门外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也顾不得第二天会被邻居的花匠婆婆骂,先在种了海棠花球的楼梯旁吐了一滩。
这个时候都已经午夜了,何愿本以为妹妹应该睡着了,但没想到打开门才迈进去一条腿,就看到一张墙壁一样惨白的脸从玄关尽头飘过来,何愿本来就微醺,看到这样的景象吓得后退一步直接在门口坐下了,这间房子虽然平时没有人住但是叶新铎还是会定时雇人来打扫,无论如何也不至于yīn森到这种程度。何愿胆子本来就不大,一身冷汗吓出来之后酒也醒了许多,咧着嗓子才叫了半声出来,就感觉眼前一亮,玄关的灯被人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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