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者罪(二)
假如不开口说话,年轻时的江婉算得上清秀佳人。与姐姐江柔的温雅不同,她十分泼辣爱占小便宜。曾经很多人被她折腾过,只不过近年上纲上线的那一套不太好使,才有所收敛。
今天好不容易有人撞上来,江婉不依不饶:“要死啦,不看路!敢把老娘撞倒,你说怎么赔?”
靳文范深知江婉的为人,他呐呐道:“我……我身上有一块钱,你看行吗?”
“一块钱?打发叫花子呢!不行,今天你们家要是不给我五十,我就不起来了。”说完环顾四周大喊:“大家来看看啊,小辈不尊重长辈,撞倒人不给钱治病!哎呦腿疼,我没法活了!!”
靳文范傻站在一旁憋红脸。1976年的五十块钱,对他来说真不少。
见靳文范没反应,江婉的声音更加尖厉:“你不是要考大学吗?一个品行不好的人哪里敢收,你要是不给钱,我就去闹!”
靳文范深知江婉为人,如果江婉到处撒泼找人闹,他可能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可是,他连学费都准备管人借,真的没有钱给她讹诈。
先受到惊吓又被人胡搅蛮缠,靳文范终于爆发了:“你去闹,去闹!我要告诉所有人,为什么慌不择路撞倒你,因为你姐夫在搞邪恶研究!”
江婉一下子站起来,握住靳文范的手腕问道:“你说向学进吗?他gān什么了?你给我讲讲,刚才的事qíng就算了。”
靳文范狐疑地看了看江婉,把刚才的见闻说出来。然后问:“听说他很有钱,当初娶亲给不少彩礼,是不是搞邪恶研究赚的?我记有人说过,他是因为学问大……”
“哎哟喂,你怎么还在这站着,赶紧找人把他家端了吧。”江婉手上的力度加大,脸上充满神秘与笃定:“你以为他想gān嘛,他是想弄鼠疫害死我们!”
靳文范捧着水杯的手开始颤抖,此刻已经泪流满面。他用力吸气,满脸懊悔:“那时候见识少,身边没有搞生物学的人,真的信了江婉的话。我带着几个同学来到向学进家,把他家给砸了,那个棚子里的东西全部销毁。”
之后事qíng告一段落,尽管脑中偶尔出现向学进沧桑的脸,靳文范并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他是个英雄,他跟几个同学都受到了街坊邻居的赞扬。
靳文范全力投入到高考预习中,再没见过靳文范。听说在江婉的宣扬下人人都知道向学进的邪恶,他不知什么时候带着女儿搬走了。
就在靳文范已经快忘记向学进的时候,一件事qíng发生。他跟同样落榜的同学在外面喝酒,回家的路上,摇摇晃晃的靳文范被江婉拦住:“可找到你了!向学进没离开H市,他带女儿住荒山里去了。我看呐,他还是没放弃害人!”
借着酒劲,靳文范怒从中来。他想,如果向学进好好做人,他是不是能继续得到指导,是不是就不会落榜了?
“哪,他搬哪去了?!”靳文范张口,一股酒气从他嘴巴传出。
江婉捂住鼻子,拉过靳文范:“我给你讲!”
临近日落时,靳文范找到了向学进的隐居地。他悄悄在简陋的木屋外往里看,向学进正拿着一只小白鼠给它注she。
看到向学进不知悔改的样子,靳文范怒从中来,一脚踢开木门:“向学进,你还想gān嘛!”
两人撕扯中,向学进跌在工作台上撞倒很多瓶子,屋子里瞬间燃起火。爆破声响起,火势越来越大。
靳文范喝过酒尚未清醒,他想抱起向学进往外逃,但怎么也抱不动他。
向学进半昏迷,他拉着靳文范的袖子说:“孩子,我无力跟你争辩。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懂,所有人都会懂。我期待那天的到来,可惜注定看不到了。你走吧,如果可以,帮我照顾女儿。”
木屋燃烧起来,眼看着屋顶要落下,靳文范扔下向学进哭着往外跑。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很自私,可父母只有一个孩子,为了他举债累累,他得好好活下去。
跌跌撞撞跑出一段距离,靳文范远远看到向阳从另一侧跑过来。向阳看到木屋起火惊呆了,奋不顾身想要扑入火海,风卷着一个火龙直袭她面部。
向阳后退一步踩到石子滚下山,撕心裂肺的嚎哭震彻天际。
“我永远无法忘记向学进面对死亡时平静的脸,无法忘记向阳的奋不顾身和撕心裂肺,跟他们比起来我是个懦夫。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我活在愧疚中不能自拔!”靳文范流着泪低吼,大力喘息着,似乎只要一口气没喘过来随时可能丧命。
方远成赶紧俯身帮他抚背。
靳文范渐渐平静下来,他接过方远成递来的纸巾擦gān眼泪,沙哑的嗓音继续说:“现在我懂了,可惜已经无法挽回。你们这一代人也许不能理解,现在的生活多么得来不易,这正是他所期待向往的。因为我,他永远没有机会看到,永远没有!”
向学进为什么能平静面对死亡,是不是早就不堪活着。他为什么宁可冒险还继续坚持搞研究,真的那么值得坚持吗?这两个问题困了靳文范一辈子。就像一个魔咒,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魔咒。
“再见到向阳,是一年之后。”靳文范说。
靳文范从饭馆回家,他终于考上大学,刚跟几个同学庆祝完。
远远看到向家的院子敞着门,附近有些人探头探脑指指点点。一个脸上包着绷带的女孩正从院子往外搬东西,由身形和眼睛观察,应该是向阳。
靳文范控制不住又想起那天的qíng形,向阳的脸应该是被烧伤了。
他不敢靠近,不敢上前询问向阳要去哪里。靳文范想过照顾向阳,甚至以后娶对方,可是他没有勇气。靳文范告诉自己,为他付出一切的父母不会同意,身边的朋友会因此远离。
或者,还有一个不敢承认的理由,少年慕艾。又或者,源自心底的恐惧,他害死对方的父亲,怎么敢跟人家的女儿朝夕相处。
这一年,靳文范常常失眠,他怕睡梦中不小心说梦话道出真相。承认吧,他就是一个自私的胆小鬼,也是逃过法律制裁的万千罪人之一。
靳文范以为,事qíng会随着向阳的离开结束,没想到江婉很快找上门。
江婉又一次在路上堵住靳文范,把他拉近一个胡同里:“向学进怎么死的?别紧张,我知道你没钱,也不跟你要钱。向阳走了,他家那么大的院子总不能空着吧?”
“你想gān嘛?”靳文范警惕地看着江婉。
“我姐死得早,如今向学进也死了,他家遗产是不是有我一份?”江婉脸上有些得意,“当初爸妈说姐姐嫁给靳文范是掉进了金窝窝,就我看着不像好事,若是好事怎么能没我的份?什么搞研究造福人类,什么开放专利帮助国家进步,我呸!”
似是想到说偏了,江婉赶紧进入正题:“我去政府闹了几次,他们说遗产没我份,给我赶出来了。明天你跟我去,跟他们说说向学进是什么人,想办法免了向阳的继承权。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的事qíng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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