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漂亮的眼睛往日令她沉迷,但这一次她却无法直视,第一次有了闪避的念头。
洛之桐喃喃道:“别说了,这,这不可能……”
苏清衣却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说道:“洛大小姐,你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人,有权有势,吃穿不愁,哪里知道这个世道的凶险,这个世道的黑暗。”
“你可以把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啊……又何苦,又何苦杀人呢?”洛之桐的声音都颤抖了,不光如此,她现在全身都在打颤。
苏清衣嗤笑道:“有人信吗?这个世道,贪官当道,小人得志,官官相护,你真觉得像我们这种下九流的戏子,会有人替我们做主?洛小姐,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不公平的事qíng在发生吗?又有多少事qíng被上面qiáng制xing压了下来?民不跟官斗,有些时候,当权者一句话,却可以毁掉无数人的幸福,当权者获得的那些荣耀,也甚至有可能是由无数的尸体堆积起来的。”
看着洛之桐有些空dòng的眼神以及那满是冷汗的苍白脸庞,苏清衣轻叹口气,“很残忍是吗?”
“可这却是我在十一岁起就不得不面对的事实,这个残忍却又无比真实的现实。”
“在我第一次杀完人后,整整七天没能好好合眼,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一片血红。若事qíng的解决方法真像你说的那样简单,我又何必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折磨自己?”
“自从看见父亲被枪杀后,我就变得十分怕枪,可是没想到,我最终却是用枪杀了仇人。十多年前他用枪杀了我父亲,十多年后我用枪杀了他,你说,这算不算因果报应?”
洛之桐脚下有些发软,身体不受控制的后退几步,想要远离这个地方。今天的谈话对她来说太过突然,让她一时间接受不了。
苏清衣瞥了她一眼,又说道:“我知道,劳工去国外参战这件事qíng对你们来说其实是件好事qíng,你们留过学,学的都是先进的思想,认为这件事qíng打开了国门,促进了中国与世界的jiāo往,舍小取大,是件好事qíng。但我这人眼光比较狭隘,在我眼里,这样的进步却是通过踩着我亲人的血ròu之躯换来的,在这背后,是无数人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苏清衣笑了笑,接着说道:“然后再说说我这身上背负的两条命案吧。在你们看来,一名高级军官和一名重要的副司令员是国家的重要资源,是花了大量jīng力与时间才培养出来的,死了不划算,你们考虑的是国家大义。可是我只是个下九流的戏子,不懂你们那些所谓的大道理,古语说得好,商女不知亡国恨,我没你们那份觉悟。我只知道,既然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那么我便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复仇方式。”
“你看,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吧。”
“所以我们,到底思想不同。”
“我和沈渝,也终究不是一路人。”
……
洛之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泛着一股冷意,由外至内,都冷透了。
在拐角处的地方,她看见沈渝仰着头独自一人站在yīn暗中,一只手蒙住眼睛,洛之桐能清楚的看见他手上的水渍以及路过他身边时听见从那轻微抖动的身体传来的哽咽声。
第10章 Chapter 10(完结)
1956年,1月,上海。
今年冬天,难得下了场大雪,白绒绒的雪花漫天飞舞,飘飘洒洒飞向各个角落。
洛之桐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篮子慢慢在路上走着,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
找到沈渝的墓碑后,她先将上面的积雪清理了一下,放上一束花,随后从篮子里拿出一小壶刚烫好的热酒,几碟瓜果。做完这些事后,她便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这棵树的树gān很粗,刚好可以遮住一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洛之桐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她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今日,那人是不来了吗?
要说二十五年前,沈二少也不愧是年轻气盛有智谋有胆量。在知道苏清衣会被处刑的前一天晚上,愣是找人悄悄把苏清衣救了出来,然后在监狱放了一把大火,来了个死无对证。
后来这上海城的戏班子里,再也没有当年那抹惊艳的身影了。刚开始有人提起来还觉得挺惋惜,时间久了,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提了。
戏,还得唱,于看客而言,不过是换了个人唱罢了。
自打那日监狱一别,洛之桐便再没有见过苏清衣了,她只知道他还活着,却不知道他被沈渝带去了哪里。
至于沈渝,当年在她与苏清衣监狱谈话后,他便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呆了整整五日,待他再踏出房门时,穿着军装配着军枪拿着行李,在劫完狱之后也不见了人影。
洛之桐再次得到他的消息,已经是在几年之后了。那时抗日战争刚开始,她无意中从人们口中听到了这位战功赫赫的沈渝司令的事qíng,人们说他杀敌人就跟不要命似的,一个劲往前冲,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回忆起往事,洛之桐有些心酸。沈渝因为常年在外作战,风餐雨宿,身体一直不大好,新中国刚成立不久,他便因病去世了。
也就是在沈渝的葬礼上,洛之桐再次见到了那个她快二十年没有见过的男子。
岁月在男子身上留下了痕迹,那个人不似以前那般年轻,却依旧面貌清秀。洛之桐仔细打量着他,那人样貌依旧,却是有一样地方变了。
那双原本应该充溢着冷漠的漂亮眼睛,此刻却是充满了柔qíng,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好看了。
有了人qíng味呀,洛之桐有些感慨。
洛之桐发现在沈渝离世的后几年,除了他的忌日之外,每一年清明、中秋或者其他什么节日,她都会看见苏清衣独自一人带着那柄檀香木的折扇靠在墓碑边,什么都不做,默默的陪上一天。
她记得后来沈渝告诉过她,那柄吊着红色流苏的檀香木折扇,是他送给苏清衣的第一件礼物。
大雪纷纷扬扬的飞落,洛之桐抬起头,碰巧一滴雪滴落在额头上,眉间一丝冰凉。
苏清衣今日……为何还不来?
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洛之桐舒了口气,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个老头。那老头慢悠悠的走到沈渝的墓碑前,背对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墓碑前,然后一声长叹。
洛之桐走上前一看,只见沈渝墓碑前放着的,赫然是那一柄吊着红色流苏的檀香木折扇。
洛之桐怔了下,问道:“老人家,怎么今日是你来?这把折扇的主人呢?”
老头看了她一眼,叹气道:“他呀,以后都来不了喽。他再三嘱托我一定在他走后将这扇子带到这墓碑前。你看这扇子都旧成什么样了他都舍不得换。”
都走了呀。
洛之桐眼前一片模糊,她抬起头仰望天空,雪花落在她脸上,刺骨的冷,她却像是毫无反应一般。
老头子兀自在旁边站了会儿,摇摇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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