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缭绕,没人说话,也没人被节目内容逗乐,便突显得那电视里的笑声又假又刺耳。一家六口,默默吃水果,反倒是宁檬那个小男朋友最为活泼健谈,在屋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还对顾曳中午喝过的那壶药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哎,爸,这东西能喝吗?”
看样子用料丰富,好像能挺补的。
姑父扯着他耳朵就往阳台里拎,“你管谁叫爸呢?谁是你爸?你小子成年了吗?还想喝酒?你过来,我跟你好好聊一聊家庭教育的问题!”
“……”
这个qíng形苏黯早在半年前就预想到了,她连忙拍了宁檬一把。
“还不去瞧瞧?”
姑父下手可重。
宁檬正吃着一块梨,抿了抿嘴角,“我能有什么办法。”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听着阳台里的动静,扭了扭腰,到底还是去了。
房间里就剩苏黯、顾曳和姑姑。姑姑盘坐在沙发上织毛衣,顾曳不说话,双手搭在胸前闭目养神。
苏黯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吵得人心烦,姑姑顺手换到戏曲频道,又看了苏黯一眼,“没意思?要不你跟顾曳出去转一转?”
她不是说他好些个年头没回老家了吗?这些年离乡背井,肯定也很怀念老家的这些风土人qíng啊。
苏黯抻了下懒腰。心想姑姑说得也对。
回头扯了扯顾曳的衣角,“去吗?”
顾曳倚靠在沙发上一动一动,听她问话,眉头一拢,浓密的睫毛微微抬起,“去哪儿?”
她的问题可算宽泛。
苏黯心思一旋。第一次见面的商场……共度了两年的高中……抑或是第一次接吻的慈善广场……
“去我们去过的地方。”
总之这座城市充满了她和他十年前的那些回忆,虽然美好之中也不乏一些见不得人的黑历史,但毕竟那些都是他和她一起经历的,她丢人的时候,他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他似乎跟她想到了一起去。
顾曳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运动服。
“需要我换件衣服吗?”
姑父提供的小巧版家居装,穿在他身上裤腿短袖子短,总是有点不伦不类。
苏黯笑了笑,“不用换,但得加件外套。”
他总是在照顾着她,但老家雨水比帝都多,夜里风凉,还是该多穿点好。
地级城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姑姑和姑父住的是新小区,以前的房子都改建了,现在的小区在城市南端,围湖而建,环境不错,巧的是离他们以前的高中也近,两条街的距离,沿着岸边悠闲信步,十多分钟也就到了。
垂柳如盖,月影倾泻,水面泛着银光,微风一拂,波光粼粼。
苏黯走在前头,顾曳跟在后头,他怕她走在前面不看路,便伸手拽了一下她高束的马尾。可这一碰不要紧,细软的手感拂过指尖,柔顺的发丝滑动,惹得他心头一痒。
——有点像小时候。
苏黯倏然一回头,弯着嘴角,嗔中带笑,“不害臊,十七八岁也叫小时候?”
回眸的一瞬间光华流转,眼波如泓。
顾曳眼神温柔,静看了半晌。
倏尔,轻声道,“我没童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小时候。”
人话说得认真的时候,语气就会格外笃定,眼神也会深沉,气场便跟着沉了下来。
整个湖边似乎都安静了。
好久又没看他这么正经,苏黯都有些不习惯了。
她突然间不想走了,便在附近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背靠着街道,眼睛迎着湖面,两只手撑在木质的长椅上。今年夏末的余韵有些长,地上的糙叶还未泛huáng,她用脚跟轻磕了磕糙上的泥土,“gān嘛把气氛弄得那么压抑……”
今天是中秋节,团圆的日子,他不该提那些不开心的。
“勾你伤心事了?”
顾曳背对着她坐到了长椅上,用额头碰了碰她额头。0.3的差值,正常。
他嘴角一弯,笑了。眉眼放松,笑得好像事不关己。
她知道他的,在这样的城市,那样的年代,连父亲都没见过,童年时光稍纵即逝,他背后指不定要受多少人的非议和指指点点。她不想让他提,是想让他忘了,可她不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于她来说是伤痛,但对他来说,却是另一种解脱。
他没有别的可以倾诉的对象。
他除了她,谁都不信。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眼波一动。
苦的是他,又不是她。
顾曳静静地打量着苏黯的神qíng,静默间,品味着她这一句话的真假系数……“你会比我好过吗?”
他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她父母双亡,借住在姑姑家里。
那时候她才刚转学,班里面的风言风语就都已经传遍了,什么欺诈犯,肇事逃逸,为qíng自杀……太多太多的说法,难辨真假。他一个那么不关心这些闲言碎语的人,都听过了无数个版本,事实如何,她那些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但其实……”
苏黯摇着头,又笑着叹了口气。
“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她看他,目光从容。
人活了二十多年,并不是所有的事qíng都能做到一清二楚。
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见过了太多的人都是那样。可她不是,她不是那样的人……工作上或许会留个心眼,毕竟也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可生活里,她不会刻意地去欺瞒、蒙混……
“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出生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小的时候畏罪潜逃、肇事逃逸、欺诈犯……什么罪名她都听说过……
——但也都不过是听别人说的。
“家里人从来不提,我也不敢多问。但能确定的是他坐过牢,但后来有没有出狱,出狱之后又去了哪里,死了,还是活着,没人提起,也无从知道。”
法律规定失踪满两年就可以宣告失踪,宣告失踪之后的再两年就可以宣告死亡。
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已经从法律上死了,她从没见过,连照片都没有,没有怀念,没有记挂,自然也就没什么感觉。
手臂放松,苏黯把头轻倚在了顾曳的肩膀上,“你不用因为这种事qíng同qíng我,因为我其实既不伤心,也不难过。”父亲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而已,一个可有可无的代名词,好像理所当然地就不该存在。
他和她都没有父亲,命运如出一辙。
但这不是一种不幸。
顾曳拉起了她的手腕,“走吧,夜里风凉,有什么话,还是回去再说。”
今晚似乎不是个回忆青chūn的日子,他和她想起的都是童年,一些老得掉渣的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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