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桦沉默了。
才刚从杭城到越城,她只待了一会儿,便察觉到了自己家里与外公家里很是不同。覃父把她的小裙子,头绳全都扔了,亲自去市场里挑了些印着卡通图案,大了几号的T恤,让覃桦穿。覃桦的头发也是他剪的,拿着一把剪刀,覃桦不同意,哭闹着不让他下手,他就把覃桦绑在椅子上,覃母在一旁抓着覃桦的手,告诉她,一定要听爸爸的话,千万千万不能惹爸爸生气。
后来,她第一次看到了覃父打覃母。覃桦畏畏缩缩地蹲在墙角,看着家里的玻璃茶壶碎了一地,覃父把覃母往上头拖了过去,覃母疼到尖叫,覃父就按着覃母的头往地板上砸。
覃桦尖叫,她冲过去,打覃父,咬他的手,覃父一把拎起覃桦,掐着她的脖子。
覃桦从来不知道,原来真有人的眼睛能因为施暴而充血。
覃父掐着她的脖子,跟她说:“要听爸爸的话啊,乖女儿就应该听爸爸的话,不要学你妈妈,你妈妈是个贱人,你千万不能学,不然爸爸就把你打死。”
覃桦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勇气回想。这些记忆,是山间半道泥半道沙的土路,阳光明媚时,车轱辘碾过,也只是飞起些尘土。到了下雨天,泥沙混合,地上的坑坑洼洼积满脏水,不知深浅,不知踩下去是否就是半截身子入了黄土。那条道上没有什么人,雨水凉风掀起土里的腥味,向土而生的虫蛆在泥里扭动爬行。
他们三人到了七楼住宅,家里房门大开着,显然主人正一心一意地等着他们的到来。覃桦不愿踏入,却知道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爷爷奶奶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说起来,覃桦家里的祖辈都是知识分子,外公外婆是历史系的教授和副教授,而爷爷则是越城初中的副校长,奶奶是学校里的老师。不过爷爷和奶奶都因为年纪到了退休,外公外婆虽然退休了但仍然在学院里挂了个职位,做顾问。
听到动静,奶奶推了爷爷一把,起身说:“亲家公,亲家母来了,快坐,你去倒杯茶。”
奶奶边说边走了过来,关上房门,说:“一家人,关起门来说事才便利,卿卿不懂事,偏偏要把事情闹大。”
覃桦对这位爷爷后娶的奶奶没有任何的感情,家里没有人会对她说关于爷爷奶奶的事情,但在言谈之下,还是可以发现这位奶奶是个很精明的人。
外婆紧紧拉着覃桦的手,说:“画画呢?”
“在屋里呢,大概还睡着,昨天闹到很迟。”奶奶微笑着对外婆说,“我们接到了警察电话的时候很是奇怪,开始以为打错了,后来赶忙从家里赶过来,阿莫不说话,画画也只是哭,正乱得没有头绪,又接到亲家公的电话。”
外公把覃桦的衣袖卷起来,说:“亲家母,你说句公道话,评评理,你看看卿卿身上的伤,能对老婆孩子下手的是人吗?是畜牲!”
爷爷忙走过来,摆摆手,说:“亲家公,亲家公,话不应该这样说的,如果阿莫是畜牲的话,卿卿是什么?亲家公,亲家母,这边坐,哎,阿莫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当年我和他妈婚变的事情给刺激的,不能都怪在阿莫身上。”
外公人直嘴快,直接当着覃桦的面指责爷爷,说:“当年究竟是你先背着原夫人出轨还是原夫人背着你偷、情,并不重要,反正最后你们两个也离婚了,但你错在没有好好引导阿莫,让阿莫不要走思想上的歧路!我们家画画别的不说,品行是最好的,偏偏被你家儿子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说的无妄之灾就是这个意思。”
爷爷觉得面上挂不住,瞟了眼覃桦,说:“亲家公,当着孩子的面就不要说这些了。”
外公情绪一直都很激动,岂是爷爷一句话就能压得下来的?他说:“怎么不能说?你说说看,我这话说得对不对?你幸好把那个女老师娶回家,做了卿卿名义上的奶奶,否则情况更糟。都做家人这么久了,你儿子要和我们这边断绝关系,我们没话说,怎么连你们也不知道你儿子的事情?还是知道了也不管?”
爷爷听得直咳嗽:“好了,亲家公,这些旧账就不要翻了,我们还是来讲孩子的事情正经。”吩咐奶奶,“去,把阿莫和画画叫出来。”又对覃桦说,“卿卿就不要听了吧,回去看书。”
覃桦没动,说:“这也关系到我,我要听。”
爷爷叹息,说:“小孩子不要多事,你才多大,懂什么。”
时隔这些年,两家人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坐下来,面对面地谈话。
外婆紧紧地搂着覃桦坐在沙发上,不让覃桦过去。覃母是跟在覃父身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覃桦不知道她走后覃父是怎样对待覃母的,也没看覃母身上包扎了伤口,只是闻到有一股很浓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的神情很憔悴,似乎老了许多般,眼皮下垂,眼袋很重,看到坐在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要来抱她的父母亲时,她下意识地撩了撩长发,侧过脸去,是个躲避的动作。
外婆犹疑地顿住手,哽咽说:“画画?”
覃母双手捂住脸,后退了两步,不肯看外公外婆,转身回了房间,把门甩上。
外公也愣住了:“这是怎么了?”
覃父背靠沙发,翘着二郎腿,坐得自在:“爸妈,来这儿做什么呀,画画在我这儿过日子过得挺好的,不要见你们。”
外公气得双颊上的肌肉发抖:“你胡说,是不是你威胁过画画?你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覃父耸了耸肩,说:“需要我威胁吗?画画不是很早就与你们断绝了亲子关系吗?”
“不是你打她,逼她的,她会……”
“她可会了,头几年我待她多好啊,她多心高气傲啊,连父母说不要也不要。现在呢,”覃父眯起眼镜后细长的双眼,说,“被我打成这样还离不开我。”
“你!”
外公被他气得胸口发疼,覃桦忙搀着他,扶他慢慢坐下,又给他倒水,喂他喝下。
覃父看着覃桦:“话说回来,卿卿是真的不乖,平时爸爸教的,难道都忘了吗?还是说,爸爸教的还不深刻,你还记不住?”
覃桦的手抖了抖,险些把水洒在了外公的胸口。
奶奶这时候笑眯眯地插进话来,说:“亲家公,亲家母,刚才也看到了吧,其实画画还是愿意待在我们家的。再退一步讲,你们真劝好了画画要和阿莫离婚,用什么理由?家暴?等起诉上法庭总要一五一十地把经过告诉法院吧,到时候,谁猜不出阿莫精神有点问题?”
覃父不自在地看了眼奶奶。
奶奶接着说:“我们当然不会瞒了,有什么好瞒得,反正阿莫是个精神病,那卿卿呢?卿卿才十七岁,就算这病不是家族遗传的,但有个精神病的生父,啧啧,她要遭多少人的白眼?无所谓怎么说了,反正昨天卿卿这么一跑,邻居是知道了的,至于其他人,恐怕是很快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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