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万米高空上展翅,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身侧的少年神色紧张而颓然,像是在仓惶而无力的应对人生中最莫测的可能性。
下了飞机,到了那座高原之上的机场,空气干燥而冷冽,天上的浓云铺排千里,像是一场隐约的暗示。
苏千秋去租车店办了手续提了车,楚涵心神不定的在车子自带的地图里输入了对方给的GPS坐标轴,地图显示到目的地还有将近800公里。
这空间上的距离让他一阵心悸。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尽快抵达,还是期盼永远不要去到那凶卜未知的彼岸。
刚出机场的那一段还是高速公路,苏千秋坐在副驾驶位上帮着楚涵认着路,时刻准备在这个少年精力难以为继时接过方向盘。
浓云密布的天空压得特别低,车窗外的景致一片肃杀,随着一点点远离城镇,世间只剩得两种颜色——黄色的土和灰色的云。
待到离开高速公路转上国道,再去到省道,最后来到多年未曾修整的村道,楚涵的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苏千秋让楚涵靠边,她接过方向盘,在坑坑洼洼的乡道上踩下了油门。
路上明明没有几辆车,可是去往终点的途中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路肩上横贯的车辆残骸。那些未曾挪走的刺目标志,提醒着往来的司机这条路的凶险。越是无人的道路,一脚油门下去车速飚起,就越容易疏忽大意,意外总是在此油然而生。
楚涵连续开了四五个小时的车,精神极度疲乏,可是靠在车枕上,却一刻也睡不着。
他大脑一片空白,巨大而庞然的不安仿佛随时要挣破胸膛,将他吞噬殆尽。
苏千秋借着反光镜好好的看了看楚涵,少年满目怆然。
她想起了母亲初初离世时的自己。
“你能睡就先睡一会儿吧……还有很远的路……”
少女的嗓音很清澈,就像是穿破绵延乌云的一道光,让楚涵茫然无助的心里多了几分凭依。
楚涵无言的点了点头,阖上了眼。
梦里他仿佛搭上了一艘弱不禁风的小舟,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巨浪,而他在风雨中招摇。
他身不由己的在浪尖颠簸,一次又一次的以为自己将要坠入深渊,但一次又一次的被同一双手拽了回来。
那双手柔滑细腻,像是轻柔的抚慰,让他在最浓烈的夜色里寻到了一点安慰。
下一个瞬间,车身猛的一震,楚涵从那几近凝固的黑暗里猝然惊醒。
身侧响起了苏千秋的低声抱歉:“刚碾过一块大石头,把你吵醒了?”
楚涵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仿佛还深陷在那叫人心悸的梦里,迷茫而不辨前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窗外的景致悄然的融入了先前若真若幻的梦境之中,此刻他的周遭,是一片巨大而浓稠的黑暗,唯有猛烈敲打车窗的雨滴,昭显着这世间唯一的真实。
楚涵搓了一把脸,终于清醒了一点,又和苏千秋交换过来开车。
他也让苏千秋睡一会儿,苏千秋却执意不肯。此时的楚涵,叫她很不放心。
车子一路向前开,雨势越来越大,最后几近滂沱之势。
苏千秋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排山倒海的雨,它夹杂着毫不留情的狂风,想要将世间的一切折倒在地。
车子的雨刮已经开到最大,可是视线依然一片模糊。所有跑在路上的车子都开始以龟速前行,渐渐的在这荒郊野岭连成了一条绵而不绝的车龙。
车头的大灯在浓稠的黑暗里几近于无。他们目光所及的,唯有前面车子两盏隐约而昏暗的尾灯,像是一双又一双血红的眼睛,露出怖人的光。
第一七九章 暗夜无星
很快转入盘山公路,随着地势一路向上攀沿。偶尔在下一个拐弯巨大的落石坠在路边,叫人惊出一声冷汗。
渐渐的雾气爬上了车窗,他们不得已扭开暖气的开关,一阵懒洋洋的风从风口涌出,吹得人有点昏昏欲睡。
可是一侧是万丈之渊,另一侧则是不时有车越线超车的狭窄车道。一边走在叫人心惊胆战的蜿蜒山路,一边还要抵御阵阵袭来的睡意,苏千秋紧紧抓着车架上的扶手,心跳加速,掌心微汗。
两个人已经轮流开了将近十个小时的车,从白天无缝过渡到无边的夜色里,精神和肉体皆是疲惫不堪。
好不容易走出了那一长段的盘山公路,路边终于见到几个孤灯隐隐略有人烟的村落,可是路却像经年失修,愈加的颠簸。
路面上尽是大货车碾出的小石子,一个急转弯车子一滑,两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雨势丝毫未见收敛,更可怕的是风里开始夹杂着指甲盖般大小的冰雹,敲得车顶噼里啪啦作响。
“要不找间旅社先休息一下吧。”整整一天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少年声音一片暗哑,隐隐透露出抑制不住的焦灼。
苏千秋觑了一眼他通红的眼眶,应了一声好。
再这么继续开车,她自己已经累得无以为继,但她更怕楚涵受不了。
滂沱的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他们如一叶孤舟般航行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好不容易前面出现了一个小镇,楚涵开车在镇里转了一圈,冒雨下车问了几家旅舍,竟然都全满。
也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没几个司机愿意用命与老天爷相搏。
最后他们好不容易在镇里最偏僻的一角找到了一间脏兮兮的小店。
前台是一个睡眼朦胧的姑娘,她甩出一张房卡说这是最后一间房,带着一脸你们爱住不住的表情。
两人已经疲惫到极点,根本无力多想,耸着昏沉沉的脑袋,取了房卡二话不说,走过一条黑黢黢的走廊,找到了房间。
推门一看,房间里只有一张突兀的大床横贯眼前。
楚涵在门口脚步一顿,“我……我睡沙发……”
再环顾一圈,仅仅那张床已经把房间里狭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这镇子里的小破旅社又哪里找得着沙发?
“算了,就这么睡觉吧。”
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三点,苏千秋累到脑中只剩一团浆糊,什么都不愿想。
她走进洗手间拧开了水龙头,想洗个脸。结果水龙头发出了一阵干呕的声音,最后流出一捧浅黄色的水。
就像是直接从黄河源头取来的水源,夹杂着无数的尘土和沙子,落在指缝里,甚至能感受到砂石的粗粝。
一瞬间苏千秋就失去了洗脸的欲望。她拿起衣架上的毛巾想擦一下淋湿的头发,结果那毛巾又干又硬,表面尽是日积月累的污迹,硬到仿佛只要竖在那里,它就可以自己站起来。
算了吧,别折腾了。
苏千秋轻声对自己说。
她回到房间,发现楚涵已经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先前下车找住宿时淋了一身的雨,就这么一点点渗进被单中,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印子。
苏千秋在床头站了站,犹豫半晌,最后推了推楚涵:“你等一下再睡,先把外衣脱了,这样会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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