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攀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垭口,海拔从两千多米直升到四千米,空气愈加的稀薄,苏千秋在缺氧带来的头痛下醒来了一次又一次。直至又一个凌晨来到,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个藏在高原深处的军事基地荒凉得宛若火星表面,除了光秃秃的山和一抔又一抔的黄土,仿佛周遭一无所有。
一下车,楚涵和苏千秋便被带到了临时搭建的无菌医疗舱。医疗兵给他们换上了头套和消过毒的隔离外套,再三向楚涵强调他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千秋忐忑不安的扫了一眼楚涵,此时少年的神色已几近木然,他被动的接受着即将到来的惨烈现场。
经过紫外线消毒舱,推开那道厚重的钢门,楚涵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躺在床上的是他的父亲。
那个曾经高大的、伟岸的军人,此刻萎缩成了不成人形的一团。
“首长他去查看一颗未爆炸的哑弹时出了意外。”医疗兵的目光也有些游移,他不敢正视家属的目光,因为对方的目光太悲戚,太绝望,深沉似海,几乎要将他吞没。
“我们已经截了肢,但是由于病人身体原因引发了一系列的后续感染,所以……所以……情况很不乐观……”他小心翼翼的解释。
病床上的父亲是如此的瘦弱和无助,他喉咙开了创口插着喉管,早就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
“不乐观”只是委婉的说辞,在医学的真正意义上,其实已没有抢救的价值。
医疗兵顺着楚涵的目光看了过去,“我们只能用呼吸机,但是……病人会非常痛苦……”
楚涵在病房里待了半晌,最后不堪重负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第一八一章 生死迷局
来时的路上楚涵设想过无数次父亲的境况,但没想到等待他的是最可怕的一种。
他们极其残忍的让亲属来做决断,决定要不要拔管,要不要让他的父亲继续在痛苦中苟延残喘下去。
楚涵捧着头坐在外面的走廊上,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千秋跟了出来,在他身侧轻轻坐下,仰起头看着头顶军绿色帆布搭建的天花板。
这个无解的死局,还是要楚涵自己来走。
楚涵宛若梦游般迎来了混沌里的清晨。他焦灼万分,彷徨无助。他一日决定未下,他父亲的心跳依然会照着原有的波动继续下去。但那是一颗对外界无知无觉,不闻悲喜的心。他再也不能重拾往日的喜怒哀乐,那颗心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活着而单纯的跳动。
苏千秋眼睁睁的看着楚涵在一夜之间的变得憔悴而枯槁,却什么也帮不了他。
她想打个电话给司南告诉他这一切,她想找人分担心中没顶的沉重。可是军事基地里为了保密的考量四处屏蔽了手机信号,好不容易找到一位首长特批使用基地里的卫星电话,可是拨了号码,司南的电话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打电话的时候,司南揣着一颗疑惑和惊惶的心,正在回国的飞机上。
苏千秋试了几次也没打通司南的电话,唯有作罢。卫星电话使用的审批手续太繁琐,她也没好意思再麻烦别人。
她想着等出了基地再打电话给司南吧。
没想到这一等,便是阴差阳错,便是彻底错过。
军事基地接近四千米的海拔让苏千秋陷入持续不断的高原反应中,头痛欲裂之下,大脑一片混沌,耳侧时时产生幻听,连日来的奔波不休,各种内忧外患交织在一起,最后连她也不堪重负的倒下了。
医疗兵给她挂了一支葡萄糖。
坐在医务室里,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流入苏千秋的静脉,外间是依然在踌躇间挣扎的楚涵,里间是他靠着仪器吊着最后一口气的父亲。
人生就是这么一个生死交织的修罗场,每个人都在这里踏血而行,又在这叫人煎熬的历练里一点点的长大。
两天后,楚涵终于同意拔管。
看着父亲的心电图从有节奏的起伏变成了一条彻底的横线,楚涵觉得心中传来了重物轰然倒塌的声音。
他曾以为名为“血脉”的羁绊,会牵制着他们的一生。他从未想过,要自己来决定父亲的生与死。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英武不群的父亲也曾是他心目中的英雄,随着年龄渐长,在一次次的家庭纷争里,他对父亲的怨念与日俱增,他无数次的想要挣脱父亲的管束,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为什么他会觉得……心中如此空荡?
来时的路像是永无尽头,而此时的归途,却依然叫人心生畏惧,畏缩不前。
匆匆而来时两手空空,返程之际楚涵手中却多了一样东西——他父亲的骨灰盒。
他掂量了一下这个没有什么重量的木盒,想到父亲鲜衣怒马一生,最后的归途也不过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觉得人世间的啼笑皆非也不过如此。
苏千秋陪着楚涵把他父亲的后事一一办妥。
那个曾经桀骜不驯、狂放不羁的少年,仿佛在一夜之间倏然成长。
从高原上的基地再回到学校,又是一个深夜。树依然是那棵树,楼依然是那座楼,可是对楚涵而言,一切却仿若隔世。
越接近终点,楚涵越觉得体内最后的一点勇气也随着脚步消失殆尽。
他精疲力竭的在宿舍楼下的花基上坐下来,朝苏千秋挥了挥手手。
“你先回去吧……我……静一静再上去……”
苏千秋却没有挪步。她在他身边守了片刻,昏黄的路灯下,这个年轻的男生将脸埋入掌中,肩膀因为悲恸而微微颤抖。
那种感同身受的悲戚席卷了苏千秋,她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埋头痛哭,这种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她再清楚不过。
苏千秋的手体贴的抚过楚涵的发丝,她将这个男生揽入怀中。这不期而至的温柔让楚涵整个人一颤,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忽然之间理智失控。楚涵放任自己埋首于她柔软的身体之上,埋头痛哭。
从开始到结束未曾流过一滴泪的楚涵就像个失怙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他将他全部的悲伤和孤独一倾而出,苏千秋用自己柔弱的肩膀,为将他这些无解的痛苦和忧愁一一分担。
在影影绰绰的黑暗角落里,有一双悲愤而茫然的眸子惊惧交加地注视着他们。
下了飞机马不停蹄赶回学校的司南,在学校等了苏千秋整整三天的司南,没想到自己看到的……竟然是他们两个抱在一起的画面。
他远远的看见苏千秋温柔的抚摸着楚涵的头,而楚涵正紧紧的抱着她,仿佛在尽情享受她的温存。
他看见苏千秋靠近楚涵悄声耳语,他看见楚涵抬起头看着她,他还看见苏千秋伸手抚上楚涵的脸……
他再也不想看下去。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暗送秋波的?
被背叛的愤怒仿若野火在司南心底熊熊燃烧,他的骨节攥得发白。从少年时代起的那些浓烈的爱慕仿佛都被倾倒进了一个无底洞。他没想到自己的付出得到的竟然是这种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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