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吉他的声音粗犷而失真,他们的音乐带着工业性的质感,风格粗糙,却夹杂着原始的冲动,叫人热血沸腾。
从主唱到贝司再到鼓手,所有人都沉溺于自己指尖汹涌而出的节奏声中,他们表情亢奋,心无旁骛,大汗淋漓。
舞台下是同样激越狂热的观众。
他们随着鼓点疯狂挥动着手臂上的荧光手镯,整齐划一,像是一场走火入魔的朝拜。
这座深藏地下的舞台之中,每一个颤动的音符里都点缀着反抗和不羁,每一个空气分子里都充斥着对内心的放纵。
这里的气氛如此热烈,仿佛众人燃烧的不仅仅只是激情,而是有质感的灵魂本身。
仿佛是一场追逐内心的群魔乱舞。
苏千秋站在这个嘈杂轰动的密闭空间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关心她。
所有人都放任自己沉醉在重金属的高亢咆哮里,除了音乐,一切都不重要。
这激烈的鼓点,强劲的音乐将苏千秋的胸腔填得满当当。
每一丝的空气都在震动,她觉得耳朵似要充血。
音符里充满了愤怒、叛逆与格格不入,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疯狂。
这极具侵略性的音乐,仿佛一场情绪的发泄,忽然叫她无比释然。
第八十一章 鼓手岁月
激昂的旋律一下下冲击着耳膜,苏千秋忘乎所以,完全的沉浸其中。待到曲终人散,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里,苏千秋才缓缓回过神来。
在这场满是躁动的发泄里,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遭,忘记了一切的不豫。
楚涵推了推她,递给她一份三文治,又把她拉回了现实。
苏千秋眼睫微垂扫了一眼手中的食物,捧在嘴边一口咬下,目光却始终不离忙碌依然的舞台。乐手们正被一堆迷妹群起而攻之,这个合影,那个签名,忙得不亦乐乎。
楚涵半靠在会场最后一排那毫不起眼的吧台上,昏暗的光线里,少年的眼睛像星辰一样闪烁。
“很久没来了吧?”酒保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和楚涵搭着话。
“高中生要以学习为重嘛。”楚涵无奈的笑了笑,语气里有一丝遗憾。可当他的目光转到正站在场中定定出神的苏千秋身上,眼神又倏的变得坚定起来。
酒保疑惑的扬了扬眉,随之做了个鬼脸,没敢相信会从楚涵口中说出这种义正言辞的话。
“Jay说你是他见过的最棒的鼓手。”酒保下巴朝舞台上被围攻中的那堆人冲了冲,“可惜了。”
楚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世间的事总是有舍有得,没什么好可惜的。
初中和父亲争吵后的一次离家出走,放映厅里张国荣一部叫做《鼓手》的老电影,叫他误打误撞认识了台上的那堆人,也认识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
鬼使神差的,他去学了架子鼓。
每一次锤与鼓的相击,都会让他的心脏猛的一颤。手下流淌出的鼓点,像是无言的宣泄,让他那充斥着父亲拳打脚踢的青春找到了一条发泄之道。
他越来越投入,仿佛只有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心灵的栖息地。
后来队长Jay邀请他一同上台演出。彼时谁也没想到,那个坐在舞台最角落,被阴影遮蔽的少年,竟然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中学生。
他效仿着舞台上的同伴,染了头发,钻了耳洞。即便如此,少年依然是少年,眉间的青涩无法掩饰。
他频繁的出入这里,落入偶然经过的同学眼中,就成了口口相传的“不良少年”。
他将一个又一个的夜晚挥霍在此,像是想在激昂而躁动的鼓点里,寻找一条未来的出路。
乐团的几个人平日各有各的桀骜不驯,玩摇滚的人往往大体如此,他们心底总是埋伏着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而音乐则是宣泄这种众叛离经的出口。
当他们一同踏上这个方寸间的小小舞台,却不约而同摒弃了往日冷言寡语的自己,把全部的热情倾泻入指尖,在激越高昂的曲调里释放着自我。
夜晚地下室里的青春,是与白日生活的背道而驰。
他们的合作亲密无间,浑然天成,像是志同道合者的一场共鸣。
乐队所有人都对这个不声不响的少年很满意。
然而大半年前,楚涵忽然和Jay说要退出。
Jay很不解,他极力挽留。
“你不是说在乐团里找到了生活的意义?”这个年轻的主唱一脸困惑的问道。
楚涵点了点头:“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觉得。”
“但有些事情,如果我现在不去做,以后肯定会后悔。”
他补充说。
那天苏千秋说填志愿时她要报P大。
楚涵才发现横贯在他们面前的,原来是高考这只庞然巨兽。
分数相差的有多远,未来相距的距离便有多远。
高考像是拦在路中的司芬克斯,几张单薄的试卷,决定的却是以后能否踏足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学校。
他无法控制苏千秋与司南曾经的青梅竹马,他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未来与她物理上的距离。
他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放下了心爱的架子鼓,投入到另一场抗争里,义无反顾。
台上的乐手终于收拾好所有的家当,一切散场,唯有舞台中央那支话筒孤零零的矗着,等待着下一场灵魂腾飞的表演。
这些地下乐团的表演场地总是如此局促,观众和乐手之间的距离却又如此紧密。
不像十万人演唱会那样,和偶像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疏离。
台上那个英俊出挑的主唱在离场前的一刹,不经意看到了站在吧台旁的楚涵,他脸上迸出了不加掩饰的惊喜。
两人目光相接,楚涵淡淡的举了举手,算作打了招呼,便带着苏千秋离开。
等到那个叫做Jay的男生摆脱了后台几个迷妹的纠缠追了出来时,早已不见楚涵的身影。
“他早走了。”调酒师笑着说,“再等两年吧,年轻人总是要尝试一下其他的可能性。”
他的眼神中有期待。
Jay一脸遗憾,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从逼仄的地下空间重回地上,耳边喧嚣的鼓点终于如退潮般慢慢散却,那种咫尺之遥的激越碰撞却依然震撼着苏千秋,让她有种梦游中的恍惚感。
第一次近距离的听Live,她只觉身上每个毛孔都随着爆炸性的音乐张开呐喊,心灵如此充盈,叫她全然忘记了两个小时前希望地球爆炸希望世界末日的自己。
楚涵陪着苏千秋慢慢走回家。
此刻的风不复白日的粘滞,自带一种轻快得体,一如苏千秋此刻的心情。
困扰了她整整一天的流言蜚语,仿佛被这么轻轻一吹,就如蒲公英的种子般飘散在六月的天空里。
她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少年。
昏黄的路灯笼在他俊朗的侧颜上,光影的明灭里,孤鹜不在,反添了几分柔和。
“多谢了。”苏千秋轻轻的说。
少年脚步微顿,他侧着头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脸上泪痕已干,眼睛却依然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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