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请不要一时激动哭出来。”临上台前,陆迢对骆玢说。
“谁哭谁是小狗。”
台下乌压压的一片,人文与艺术学部的本硕博毕业生齐聚一堂,校领导、各个学院的老师、家长几乎把整座礼堂挤得水泄不通。
人真多啊。上次站在这里,还是参排《金锁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是一个表演者,而现在,他是一个告别者。
“各位领导、老师、家长、同学们。”骆玢把稿子反面扣在讲台上,试了试声,“我叫骆玢,来自人文学院中文系,研究生三年级,今天,我和在座的各位同学一样,毕业了。”
“昨晚,我看到大家频频转发一条朋友圈,题目叫做《今晚,我还是鹭大的学生啊》。曾以为在这里的日子会很漫长,但其实,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向这段岁月的终点。四年,或者三年,对我来说是七年的时光。在我与鹭大相遇的七年里,有过欢笑,有过泪水,鹭大的人和事,已经成为我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感谢鹭大,给我无与伦比的温柔。只有初尝了生活的艰辛,才知道这里的岁月是多么难能可贵的童话仙境。太多人说鹭大已经宠坏了我们,原谅我是物质动物,即将离开之际,我念念不忘的是双人公寓、开着空调的教室和图书馆、口味各异时常推出黑暗料理的食堂、校外的小吃街……鹭大的每一处,甚至骑车路过会颠破屁股的石板路都让我开始想念——当然,我现在依然不会骑自行车。”
也许是场合特殊,人们的情绪都容易被牵引,不出意料,这个不算巧妙的包袱引发了一小阵笑声。
“……感谢鹭大,让我学会了勇敢和成长。诸多良师益友,予我无限关怀,鞭策我不断前行。在这里,我经历了太多的第一次。从生活小白,到家务能手;从大写的学渣到不那么学渣;从依靠父母养活,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生活就是一盒巧克力糖,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样,而我,也永远不知道自己明天会get什么新技能。”
骆玢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哭,早知道该和陆迢打个赌,等致辞结束他还能赚一小笔。他看着远处,人真多,李即非在哪?他看不到。但他知道,这个家伙一定就在某个角落。
“……最后,照例鸣谢CCTV,鸣谢鹭大,鸣谢我的家长亲友,鸣谢被我坑了三年的导师,还有感谢在座的各位,我爱你,再见;我爱你,不再见。”
在放弃寻找李即非的身影之后,骆玢的眼神一直没有焦点。他最后一次扫向观众席,一片暗色的学士服中,突然出现一抹亮眼的鲜红。好傻,热得要死的天气里,李即非居然还拿着一条红围巾。
骆玢笑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迢眼眶有些红:“不怎么样啊,优秀代表。”
“所以哭不了。”骆玢笑笑,“就这水平了,没法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还有胆藏私货。”陆迢勾勾嘴角,“不愧是我舍友。”
“怎么一点都不纯洁,不爱校?”骆玢笑嘻嘻的,小心思一下子被看穿。不过除了知情群众陆迢,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听出来。
我爱你,再见。
我爱你,不再见。
骆玢觉得自己有点傻。
走完长长的程序,终于跨出了礼堂大门,六月的阳光让骆玢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红围巾李老师冲他挥挥手:“嗨!看见了没。”
“看见了!”骆玢笑,“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拿床红被子呢!”
“找不到别的,”李即非说,“你还嫌弃?”
“没。”骆玢笑呵呵的,把帽子摘了下来,终于恢复了正常。
“那个……”李即非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家人?”
“我爸妈忙,就不勉强了。”骆玢望着操场上奔跑着的人群,“跟他们说过了,可惜被狠狠拒绝,心碎了一地。”
“吃不吃饭?”李即非问,“庆祝你毕业。”
“去吃毕业自助啊!不吃白不吃。”骆玢笑嘻嘻,“走了走了,刚才我腿都软了,站在上面的时候发现,人真多……”
远离人群,还是走那条熟悉的路。从坡上走下来,到科艺中心新开放的自助餐厅吃饭。都是冷盘,一看就知道是北苑的奶黄包,善思的抹茶蛋糕,芙蕖的烤肠清真的凉皮……骆玢对着朋友圈里传的菜单一一对应:“噢!这个是生龙活虎!虎皮蛋糕和土笋冻。”“那个是团团圆圆,石炭烤肠!”骆玢想,以后要是去食堂点菜说:“阿姨我要生龙活虎马到成功前程似锦……”不知道会不会被赶出来?
这孩子刚毕业就疯了。
站着吃饭,还是跟一群陌生人一起站着吃饭的感觉很微妙。
好在老妈没来,不然她肯定会对这种行为表示嫌弃。
一点都不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骆玢填饱了肚子,突然有点不舍得就这么结束这顿饭。吃完了,就算真的毕业了。那还是再吃一盘吧。
“徒儿,你的食量有点可怕啊。”李即非帮他装了点水果,“能不能给别人点活路?”
“师父啊,”骆玢笑着说,“我不是没吃饱,我就是再多待一会儿。”
李即非原以为骆玢天天嚷嚷着要毕业,眼下应当很开心才是。他愣了愣,拍拍骆玢的脑袋:“你慢慢吃吧,我等你。”
骆玢觉得要是其他人可能也就觉得他是嘴馋想多吃点。
可他心里却真切地怀着不舍。
“你可算是吃完了。”李即非笑着说,“战斗力很持久啊。”
“是啊,现在去吃自助一定会捞回本。”骆玢摸摸肚子,“你看,我现在多么符合劳苦大众的作风。”
“是我把你带苦了。”
“神经病。”骆玢笑笑,“是你让我觉醒了。”
“出去转转,还是回家?”
“当然回家了,热死了。”骆玢提着装学士服的袋子,“接下来还有一堆事要做呢。”
“从西校门坐车回去吧,走路有点远。”李即非提议,“为师老了,不想走。”
“好吧。”
通往西校门的椰林大道悬着红色横幅:今日鹭大学子,明日社会栋梁。老土得很。阳光实在有些灼热,刚才失踪的泪意现在全部涌了上来。
以后便不会再有这么隆重甚至夸张的道别。早就知道,今天和明天并没有什么两样。很多时候,我们也不再需要用一个典礼来衡量你有没有成长。
“老师,我毕业了。”跨出校门的时候,骆玢说。
“嗯,恭喜你,前程似锦。”李即非揽了揽他的肩头。
“啊,热死我了——”骆玢一进屋,把学士服一扔,往沙发上一躺,一只手还不停寻找空调遥控器,“怎么这么热,不是才三十二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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