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玢的四果汤好了,提着晚餐,骆玢道:“我先回去了,老师再见。”
“嗯。”李即非点点头,继续等着他的四果汤。
章兄端着两大盘麻辣烫从人群中挤过来,李即非好不容易找了张小矮桌,拿纸巾垫了垫桌脚,两个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缩腿弯腰地挤在学生街吃路边摊。
小桌油腻腻的,板凳颤巍巍的,旁边还飘着废弃的塑料袋……这景象,真是相当之美妙了。这家“大伯麻辣烫”在李同学时代就已经存在。李即非囫囵嚼了两下,吞下一块面筋:“味道没变。”
章兄那盘加了重辣,红彤彤一片。他爱人不能吃辣,在家饭菜往往清淡,因此章老师回回都要在外面偷偷补充辣椒,才能恢复战斗力,重新感受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章老师吃得满头大汗,直呼过瘾,一口冰凉的四果汤下肚,真是冰火两重天,刺激得不行。老章满足地一闭眼,又叮嘱道:“我说,回头你嫂子问起来我们吃的什么,你可得说是刘家坡啊。”
“刘家坡”乃鹭州本土菜馆是也。
李即非笑着答应。
“刚才,看着你跟一小孩聊天。”章兄呼噜噜吃了一筷子面,又问,“你跟他这么熟了?”
“你认识?”李即非吃了大半盘食物,这东西初尝好吃,不一会儿便只觉得有些油腻,于是开始喝四果汤。
“他呀,谁不知道。”章志中笑笑,“那小子……”
这是章志中说八卦前的开场白。李即非知道这位师兄的脾性,于是顺杆而上,连忙表示好奇。章志中满意了,喝了口果汤,正儿八经开始八卦:“这小子,想不知道都难,咱们系的大名人啊!什么学生会,各类比赛,样样参加,学习成绩还不错。就单说去年,颜老师带着他,写了篇论文,发校报上了。”鹭大学报,是一类核心,一般硕士都发不了,一个二年级本科生居然发了,也确乎算是一件小新闻。
“颜老师?不是做文艺批评那位?”李即非确认。
“那还能有哪位嘛!颜老师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想到居然一心拉扯这小孩。听说他去年一个研究生拖着毕业论文没写完,直接延毕,人家都没说什么。”章兄挤挤眼睛,“你猜这是为什么?”
“那还能有什么,颜老师慧眼识英才呗。我看那小子看上去也挺聪明。再说了,现在太多研究生无所事事混日子,有些水平恐怕还不如本科生。”
“哎,老弟,你就是太天真,乃衣服!”章志中摇摇头,“这小子是挺聪明的,我承认,但不是做学术的料,太灵了,坐不住。”话锋又转,“骆潇云,你知道吗?”
李即非摇头。
“幸州副市长啊。这么有名你都不知道?最近风头正盛……据说,是他老爸。”后面一句,是压低着声音说的。
“官二代呀?”李即非眼皮抬也不抬,怎么扯到政治上去了?
“你还是乃衣服!”章志中见包袱抖不开,有点儿失望,“人家那哪是二代,都三代、四代咯。”章志中八卦说得详细,条分缕析,娓娓道来。骆玢他老爸骆潇云,去年刚刚委任为幸州副市长,骆潇云他老爸,即骆玢他爷爷骆起忠,原幸州乌矿有限公司总经理,转业前是二十多年的老兵。他叔公骆起明,二十多年前自北平空降幸州省委,常年担任一把手,如今虽已退休,但荫庇繁盛……骆起忠兄弟四人,均在幸州开枝展叶,如今骆家子弟遍布幸州各行各业,在幸州可称得上是名门望族了。
名门望族,李即非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章志中八卦说得夸张,不知有多少演绎的成分在。不过他倒是突然理解为什么骆玢有着不符合同龄人的成熟与老到,试想一家三代乃至N代从政,除非基因变异画风不同,骆玢这样恰恰是其家庭环境的最佳反映。
“所以,这小子我还惹不起了。”李即非笑笑,“这位全才学霸恐怕徒有虚名。他第一天上课就迟到,全程玩手机,偶尔抬头看PPT,满眼就写着’看不懂’。”
“现在小孩都这样,你以为跟你一样啊。”章志中一副兄长用心良苦的模样,“听哥一句劝啊,别太跟学生计较。你现在还不太懂,难免有些热血……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学生也不是我们当年的样子。我们的任务是课题,是经费,不是跟小屁孩较真浪费时间……”顿了顿,又说,“你知道咱们系王老师被调到嘉禾学院去的事吧?”
嘉禾学院是鹭大的下属学院,和鹭大不同,嘉禾学院不仅地理位置偏远,整体水平风气也比鹭大差了十万八千里。鹭大教师如果被调到嘉禾,那就是比较严重的处罚了。李即非点点头:“这个倒是略有耳闻。”
“那家伙,非得跟学生死磕,真是吃饱了撑着。不过,他这人也是有点毛病,一学期挂十个人——十个人啊!我十年都不会挂这么多人!再加上行为有点不端,直接被本科生告到校长那去了。”
“他不是还和学生有过严重的矛盾么?”说的人用词隐晦,当初这场风波闹得实在太大,连远在海外的李即非都看到了新闻。
“这我不知道,”章兄避重就轻,“反正啊,这年头,学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做老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章志中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叽里咕噜倒出一大堆八卦。李即非默默听着,心想这家伙应当去教历史,探听个八卦连人家家谱都梳理出来了,非常具有专业素养。
正所谓不怕别人爱八卦,就怕八卦的人有文化。
晚风那个吹。
麻辣烫和四果汤最终还是李即非请了客。章兄吃得心满意足,一时兴起把私藏了好久的八卦都向李即非一一抖露。什么同门撕逼,师生恋爱,经费克扣,派别斗争……一顿饭下来比故事会还要异彩纷呈。加上章兄口才颇佳,绘声绘色娓娓道来,比评书相声还要精彩百倍。总而言之,这次的麻辣烫盛宴,收获还是颇丰的。
和章兄在滨海区依依惜别。章兄住滨海四,李即非住滨海十八,虽是同一个区,但距离还是颇远。李即非知道章志中惧内,不敢喝酒,就连出去吃点垃圾食品,也要在外面转两圈把气味散了才敢回家。
李即非不由得笑了笑。天渐渐黑了下来,滨海区沉浸在一片深蓝色的夜幕中。滨海十八靠近滨海校门,路过鹭滨食堂,旁边有一个斜坡,沿着斜坡走个十来米,拐进旁边的台阶往下,便是滨海十七、十八。滨海区的建筑无一例外都是老楼,年久失修,外围残破,内在也好不到哪里去。楼是老式的单元楼,李即非早就注意到楼道里的灯坏了,可惜一直没人修。李即非往上爬了三层,掏出钥匙,摸黑开了301的门。
“啪”的一声开了灯,充当餐桌的小方桌上还摆着中午买的面包和冰红茶——李即非顿时想到中午那顿可怖的午餐,以及亟待退休的破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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