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也并不仅仅是一个真心与假意的问题,而涉及到更深远的层次。他到底应当听从自己的内心,还是听从他的父亲、听从私利的驱使?
两年前,他听从了私利的驱使,利用了一个喜欢他的姑娘。那个姑娘在战场上牺牲了,而他和他的父亲却因此获得了更多的利益,因此他们非但没有多么悲伤,反而甚至还有些高兴。说实在话,沈丹兰对那个叫高山远的姑娘没有什么特殊印象,现在回忆起来,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她穿着一双新鞋去参军的样子。而在那之前,她甚至都没有一双布鞋。
而现在,他似乎又在听从私利的驱使,试图利用一个村公所的干部。按理来说他应当可以利用得毫无心理负担,因为他曾经做过同样的事儿。可这一次,不同的在于并不是秋穆喜欢他,而是他喜欢秋穆。
因为他喜欢秋穆,他可以把秋穆记得非常清楚,清楚到她如何笑、如何说话、如何算账都了如指掌。秋穆在他心里不像那个叫高山远的姑娘只不过是一片模糊的身影,她在他的脑海中十分清晰。因此他甚至于能够推测得到,她知道自己是想要利用她来保全自己家的土地和财物,这种行为是投机、是违规,她也不会喜欢这样品性的人。
如果说之前沈丹兰还处于一种朦胧的冲突感中,那在秋穆说破之后,他便意识到了这种挣扎:在他的内心中的纯粹的情感和私利的驱使,这二者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他选择听从自己的情感而希望得到对方的接受,那么他必然要抛弃要利用她来达到私利的想法。而如果他选择听从私利的驱使,那么他心中的情感也就再也谈不上如何纯粹了。
最终,沈丹兰选择了听从他的内心。
这并不是因为突然升起的无私令他抛弃了私利——恰恰相反,正是人性中最基本的自私,使得他不愿意让他自己的内心也受到如同两年前那个叫高山远的姑娘一样的伤害。
☆、第一百零五章:第三次分地
沈丹兰的选择很快便让全村人都知道了,因为他跟他爹罗雨桂吵了一架。
这件事儿的起因也很简单,就是沈丹兰跟他爹说应该把多余的土地和财物交公。罗雨桂当然不肯,而且家里的各种事儿都是他在管着,沈丹兰对此也没什么办法。
可是沈丹兰却有一个权利。因为他才是名义上的烈士的夫郎,无论是烈士家属还是军属的优待,都是在他的名号上的,所以只要他离开他爹家而回到妻家——尽管那个所谓的妻家并不存在——罗雨桂也就没办法再享受身为军属的各种好处了。这时候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农寡夫,自然要受到农会的清算。
罗雨桂显然知道沈丹兰有这项权利,但他从前从未想过他这个儿子会这么做。因为离开爹家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他所谓的妻家根本连一间房子、一块儿地都没有,他离开爹家之后就等于是没地方去了。况且,罗雨桂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这个刚十七岁的儿子竟然敢抛弃他爹。
可事实上,沈丹兰就这么干了。他找到村公所去要求把他的户口迁回高山远家——尽管那个家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而后跟他爹罗雨桂说,如果不把多余的土地和财物交公,他就不迁回去。
罗雨桂这下儿没办法了。他其实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既然沈丹兰是“烈士家属”,村公所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饿死的,就算他没粮食吃、没地方住,为了优待军属村公所也得给他想办法。
罗雨桂这下气得不行,恨不得把他儿子扯过来揍一顿。可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而且如果让村里的乡亲都看出来他是一个顶着军属名号谋取私利的人,恐怕以后他都要在村里抬不起头了。
现在那些地和财物是不交也得交了。如果他不主动交公,之后农会来清算他,还是得被迫地交了。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军属哪怕当不成了,至少还得落个“先进”的称号吧?而且沈丹兰毕竟是他儿子,他怎么能让他唯一的儿子一个人迁回那个根本不算数的妻家呢!
于是罗雨桂生了一整天的闷气,第二天还是找到农会,主动把他家超出中农水平的土地和财物都交了出去。他交出财产之后,沈丹兰也就高高兴兴地把户口迁了回去,于是这件事儿在别人眼中自然也就成了思想更“先进”的儿子帮助父亲改正错误,而这位向来就很“先进”的寡夫父亲也变得更“先进”了。
只是这事儿可给了其他的那些富农闷头一棍。连最会投机的罗雨桂家都交出了财产,他们也就不得不接受清算了。好在由于罗雨桂是自愿交公的,连带着他们也没有受到怎样的谴责,还的确留下了相当于普通中农的土地和财物。
算了,就这样吧。那些富农们也这样想着。他们也听说过有的其他村里,清算富农也像是清算地主一样,不光会被气愤的贫雇农围着打,还有被“扫地出门”的。而相比之下,丘阳处理富农的方式已经近乎是优待了。
然而依旧有富农藏匿了财物。因为农会没有彻底搜查,只是让几个姑娘到那些富农家里去查看有没有明显遗漏,所以有几户富农便把家里如珠宝首饰、绸缎衣服和现钱之类的小件儿东西藏在隐蔽之处或是埋在地下,这就导致这几户富农家交出来的东西明显比其他家要少。
然而至少从外表看,他们的生活水平却和其他家差不多,地和牲口、大车也不比别家少。为此农会不得不放弃了对他们自觉性的信任,还是安排人挨个搜他们的家里。其中有些富农挂不住面子,在农会会员们搜查他们家之前就说出了藏匿财物的地方,人们因此又找出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而也有些富农一口咬定自己家没有那些东西,结果这非但没有消解农会会员们找到那些东西的决心,反倒引起了群众的愤怒。几个年轻力壮的姑娘开始挖那些富农院子里的地,结果真的挖出了不少银元。
一些气愤的农会会员打了那几个藏匿了财物还顽固地不肯承认的富农。尽管之前说了不应对富农进行肉体的惩罚,大家依旧觉得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问题——对付那些一门心思要反|革命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这次分地结束之后,丘阳村里除了原先的地主之外,已经消除了富农、中农和贫雇农的差别。尽管这次平均下来每人占有的土地仅有六亩六分,略低于解放前中农平均每人占有的土地(七亩三分),但如果按照优、中、劣等地换算土地价值,现在平均每人占有相当于十亩三分五厘劣等地的土地价值,已经高于了解放前中农的水平。这个数据公布出去,谁都得说丘阳的贫雇农已经全部“翻身”了,尽管种地依旧辛苦、技术依旧落后,但人们至少已经都能够维持温饱的生活,不必受到地主、富农的牵制了。
而即使是解放前的中农,在清算运动中也得到了好处。那些从地主、富农家找出的“剩余财物”大部分被分给了家里短缺的群众,之前受到地、富分子迫害的中农家庭也得到了相应的补偿。
另外,村公所也终于从那些富农的粮仓里得到了填补公共支出的粮食,另外还接收了四十一亩之前富农瞒报的土地作为长期的资金来源。由于之前的那些地主现在被惩罚性地剥夺了大部分土地,村公所便可以雇他们来种这些地,也解决了他们的收入来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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