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秋穆并没有觉得这是多么大的问题。一方面是由于她本身就很受欢迎,放纵的方式并不会让别人感到不快,而另一方面却是由于她的导师亚历山大也是如此。不光亚历山大如此,就连亚历山大的夫郎格蕾塔也是这样,而带得他们的学生帕维尔也变得“思想先进”起来。在这样的环境下,秋穆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个“思想先进”的人,连带着也影响了年纪最小的埃德加。因此,她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不妨碍别人的、私生活方面的放纵也可能造成不妙的后果。
不过,至少现在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不好的迹象。秋穆还是正常地参与干部的工作,空闲的时候带秋花香到炕上玩一玩,并没有别人因此而说什么闲话。
过了几天,早上秋穆跟着李有河到地里去的时候,发现玉米穗儿上籽粒的胚乳已经结成蜡状,并且足够硬了,她们便开始给这些玉米进行扒皮晒穗。
其实这项工作并不困难,只要把玉米穗儿上的苞扒掉,露出来籽粒便好了。然而如果找不到那个巧劲儿,这么整下去还是很慢的。因此,李有河让秋穆和她一起整同一条垄上的两行玉米,让秋穆可以看到她怎么给这些穗儿扒皮的。
李有河干活儿的动作很利索,显然是很习惯于这些劳作的。然而秋穆却注意到,她家自己种的那块儿地上的玉米,结的穗远没有旁边新分到的地上结出来的大。
秋穆忍不住问了,而这个年轻俊秀的姑娘有些苦笑地说道:“嗐,民兵队员哪有时间干自家的活儿呢。”
而后又说:“现在倒是有时间了。之前都忙着对付鬼子,人心惶惶的,哪有工夫好好种地?”
“嗯,现在是好了。”秋穆也说道。
“哎,对了。”李有河一边扒掉一根玉米穗子的苞片,一边对秋穆问道,“秋会计,你们在苏联种玉米吗?”
“应该有的地方种,但我们那边儿不种①。”秋穆说道,“我们那块儿应该都是种小麦一类的。”
“你们那儿不怎么吃玉米吧?”李有河笑着问,“这玉米茬子哪有面粉好吃。”
“是不怎么吃,不过西伯利亚地区吃土豆倒是挺多的。”秋穆也不禁笑了。亚欧大陆北面那么冷的地方,怎么能种玉米呢②?
“哎,那你们是用什么种?我听说苏联有什么农业机械化?”李有河又问道。
“是有机械化,不过这方面我也不太清楚。”秋穆回答道。
“猜也是,你一看就不是种地的嘛。”李有河又笑了,“秋会计,你在苏联是干什么的?”
对于这个问题,秋穆还是思考了一下儿的。
此时在中国,能称得上是知识分子的人大多出身于封建或是买办资产阶级家庭,而这些人多数是拥护旧社会的秩序,而对普通群众持鄙夷态度的③。群众也不喜欢这些人,想必心里恐怕也会觉得他们是鬼子的走狗,要么也会认为他们和国民党有瓜葛。
她不知道在这个姑娘的心目中,苏联人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儿的。丘阳从来没有过“工人”一说,大家都自认为是务农维生,就算做一些别的活计,也被认为是一种副业。在这种简单的生产关系中,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脑力无产者,甚至连脱产干部对于丘阳人而言都是稀罕的职位。
然而在这种事儿上隐瞒却又显得顾虑太多,秋穆觉得如果只是对李有河一个人说的话,哪怕最初她产生了什么误解,也是能够解释得清的。于是她说道:“我在苏联是搞研究的。”
“哦,研究什么?”李有河好奇地问道。
“研究一个生物学相关的方向,我们管它叫‘分子钟’。”秋穆回答道。
“没听说过。”李有河一边干活儿一边摇了摇头。
秋穆笑了笑:“的确是挺偏门儿的方向。”
李有河没有立刻接话,而是仿佛思考了一会儿什么,才又问道:“我有点儿不太明白,秋会计,你若是搞什么研究,应该是拿工钱的吧?”
“对啊。”秋穆回答道。
“那……”李有河犹豫地问道,“这样不就是剥削了么?”
“啊?”秋穆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就像那些地主富农雇人扛长工一样。”李有河补充说,“她们也给工钱。”
听了这话,秋穆忍不住笑了。她给李有河解释了一下儿,工作拿工资并不等于是被剥削了。一个人从理论上应该是劳动多少获得多少,如果拿到的工资与其付出的劳动能够相等,那就是公平的。而说地主富农剥削穷人,指的是别人在他们的地里干活儿,他们却扣押了人家劳动所得的一部分,而只给他们剩余部分所值的工钱。若是他们能够给长工完全等同于长工劳动所得的公平工钱,那么从理论上地主富农就得不到任何剩余了,这种雇工或是收租的得钱方式也就无法维持下去。
李有河听明白之后,想了想又问道:“那,在苏联所有人拿的工钱都是公平的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秋穆问住了。从理论上似乎是按劳分配,但实际上谁又能说是完全如此呢?制度永远有改进的空间,然而秋穆倒是觉得,关键却不在于哪种制度更好、更接近于科学社会主义,而是在于制度变化发展的方向。
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讲,中国反而比苏联更有希望。
注释:
①乌克兰地区适宜种植玉米,然而向东到莫斯科乃至西伯利亚平原,玉米并不属于主要作物;莫斯科很少种植玉米。
②此处黑赫鲁晓夫。
③精英阶层垄断文化知识,从当时的文盲率可以体现;具体相关理论可参考《第三种猩猩》([美]戴蒙德)。虽然知识分子在中国无产阶级革命中担任了重要角色,但按照比例,多数当时的可称知识分子的人还是持反|动(反|动:反对进步和社会变革,与历史发展潮流反向)思想的。只不过由于前一部分人在近现代中国历史中留名,而后一部分人很快就被遗忘,故而显得前一部分人数多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Q:比去西伯利亚种土豆更要命的事儿是什么?
A:去西伯利亚种玉米。
☆、第三十九章:神队友
秋穆和李有河是一边干活儿一边聊天儿,劳作的强度算不上很大。一开始秋穆没觉得这工作有多困难,只是感到略微有些枯燥乏味,然而等到太阳升起来,地里的气温逐渐爬升,那强烈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烤得她只觉得头发都快焦了。
在莫斯科的时候,就算夏天最热的日子也没有这么热过。秋穆很快便感觉到汗从她背上流下来,可偏偏正在这干活儿的档儿,李有河还在快速地做着手里的工作,她也不好意思停下来休息。何况秋穆也知道,扒皮晒穗算是轻松的活儿了,等到再过半个月真正收割的时候,肯定要比这累得多。
好在给玉米穗儿扒皮用不着弯多低的腰,对于脊椎谈不上会有什么损伤。然而秋穆的手扒多了玉米苞片,用力的地方很快就磨得发红、发疼起来。她之前很少做这些重复性活动,手上的茧子也不过是在右手中指有一点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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