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乡亲们也纷纷说这太多了,普通的长工或是佃户辛辛苦苦种二十多亩地都不一定能落下这么多粮食②。
而秋穆说道:“咱们的算法没错,就该是这么多。所以大家之前被剥削了多少粮食,现在也该弄清楚了吧。”
“清楚了,这下儿可明白了。”有人气呼呼地说道,“原来说什么丰年多给点儿工钱,其实连平常年份该给的两成都没给到!”
“那……那真是我的错了。”栋才爹有些羞愧地说,“我是该给她九百五十斤的——可我以前连‘纯收入’是多少都搞不明白。”
其他人听了这话,纷纷说这不怪栋才爹。秋穆也知道是之前村里的地主开价就这么多,栋才爹按照丰年的价钱开给李文昇,反倒还是好意。只能说是那些地主自作自受了。
秋穆说道:“栋才爹只开这么多工钱不是故意的,是因为之前那些地主都开这么多,这肯定不能怪栋才爹。但是以后咱们村里要消除剥削,不能再这么开工钱了。之前那些地主故意骗咱们,是他们心眼儿坏,但咱们心眼儿不坏,知道了算法之后就要按照算法来,不能故意骗别人。”
注释:
①这里说“吃饭”指代劳动力的再生产。因为当时农民生活水平低,食物是主要的花销。
②事实上,按照《中国震撼世界》中记载,抗战时期地租常高达50%,除去33%的土地再生产花销,剩下的留给农民用作生活开销的仅有17%,也就是连劳动力再生产(需要33%收成,主要是吃饭)都无法完成,只能靠吃野菜或减少餐数等方法维生。按照这种算法,如果要想使得农民能够完成劳动力再生产,地租必须要降到33%以下,而这在国民党统治时期的农村是很难达到的。
☆、第九十七章:入党
因为大家明白了收入的算法,关于开多少工钱的矛盾就顺利地解决了。
其他人各自去干自己的活儿了,而受了“委屈”的李文昇却一直跟着秋穆走了十几步。
秋穆听到她走路的声音,回过头问道:“你还找我有什么事儿?”
“没……没什么。”李文昇拎着耙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去干活儿吧。”秋穆说道,“大家不是故意要克扣你的工钱。”
“我知道了。”李文昇低下头轻声说道,然而还是没有离开。
“你这段时间做得不错,乡亲们已经不把你当敌人了。”秋穆以为她还在纠结工钱的问题,于是善意地安慰道,“只要你能自食其力、跟大家一起下地干活儿,大家渐渐都会把你当成自己人的。”
“我明白。”李文昇点了点头,语气诚恳地说道。
秋穆看了看她,感觉她比起之前在村公所院子里的模样的确有了很大的改变。曾经的李文昇穿着丝绸衣服、留着长指甲,但看上去并不像秋云山那样邪恶,而是有种对于其他人漠不关心的麻木迷茫感,似乎只有她所喜欢的男孩子的死才能真正对她进行有效刺激。而现在,她也开始在乎群众对她的看法,开始像一个普通农民一样思考——她的劳动是否会得到应得的回报?她的努力能否得到其他人的认可?
可以说,她是从一个常常冷漠、意识不到剥削和迫害的地主,变成了一个能够与群众产生同感的普通人。而在其他人眼中,她也从一个所谓的“地主”、一个象征着封建等级的符号,变成了一个和他们一样的、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尽管她还是和栋才爹在工钱多少上发生了矛盾,但他们双方都没有采取强硬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是像农村处理生活中普通的摩擦时一样,找其他人来“评理”。这本身就说明了,无论是栋才爹、李文昇还是其他被找了“评理”的乡亲们,都认同了李文昇作为一个普通农民的身份。
“你明白就好。”秋穆对她笑了一下儿,又说道,“对了,你是上过学的人,也应该力所能及地帮一帮其他人。只要群众把你当自己人,你就可以教大家写字、算账,这样也不算浪费了你之前那些年的经历。”
李文昇再次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感到有些高兴。
而后,她却走到秋穆跟前,有些犹豫地低声问道:“秋主任,你是共产|党员吗?”
秋穆微微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李文昇连忙解释道:“我是觉得……是共产|党带领农民革命的,对不对?”
“带领还谈不上。丘阳地方太偏了,又离蒋统区非常近,中|共对于这片儿并没有实际控制①。”秋穆坦率地承认道,“只是无论村公所还是农会,都是受解放区的领导、按照中|共的农村政策走的。”
“我听说共产|党还在跟国军打仗。”李文昇说道。
秋穆平和地问道:“你觉得国军会回来?”
事实上,如果国民党的军队要夺回丘阳,并不用费多大的力气。丘阳毕竟离北平非常近,甚至村里的人还能在蒋统区和解放区的边界买到北平城里生产的东西。可是这个西山里的村子显然并不具有什么战略意义,何况国民党的军队此时正在中原搞得焦头烂额。
“我不觉得。”李文昇却笑道,“村里的每个人都恨她们。我听说如果国军打回来,村里的人可以把粮食、棉布全都藏起来,人都躲到山里去②。”
“你觉得曾经的地富分子也恨她们?”秋穆有些惊讶。
“啊,这我倒不知道。”李文昇说道,“他们——或者说我们——曾经是既得利益者。可是只要看清楚了那些丘八②给村里带来了什么,不管是谁都会同意绝对不能让她们回来。”
她停顿了一会儿,却又有些羞赧地说道:“秋主任,你看……你觉得我能做点儿什么?”
秋穆看了看她,有点儿明白过来:“你难道想要加入共产|党?”
李文昇被她这个“难道”说得有些退缩,同时又感到有些不满,反而有一股劲儿涌上来,问她道:“为什么要说‘难道’?”
秋穆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于是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大概也知道,这一片儿并非没有国民党地下特务组织在活动,入党还是有危险的。”
“我不怕危险。”李文昇说道,“我觉得我总得干点儿什么。”
秋穆再次看了看她,想了想才说道:“如果你是为了赎罪,那大可不必。无论哪个国家的共产|党都不是普通的组织,它不是为了实现某个人的价值,而是为了追求一个共同的理想。你知道这个理想是什么吗?”
“是共产主义。”李文昇立刻答了出来。
“你觉得什么是共产主义?”秋穆不禁笑着问道。
李文昇刚想开口回答,却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没有说出来。她之后说道:“我想……我还不是很明白。不过我觉得我是可以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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