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妈妈也回以一笑:“咱们乡下人,这么称呼都行,看您顺口。”
“那我就接着我家老谢的话茬说说我的看法。”她一双手保养的极好,把玩着粗瓷杯子,把那不起眼的杯子竟衬得格外高贵了起来,“其实对于孩子的xing向,我和他爸也没那么老古板,但是一定要找个能对他有帮助的,这孩子xing子急躁,爱惹祸,要说起来,在近三代里是最不出息的一个,在部队犯错记了过,被他爸爸给qiáng行逮回了家,后来又闹离家出走,您说,他这是不是不但没有进步,还活转头了?”
女人说话就是婉转,边说边意有所指的瞥许安宁,许妈妈怎么会听不出这言下之意,不卑不亢的笑说:“您的心qíng我能理解,咱们家安年当初离家时,我跟他爸也是成日的急,他爸还说把人找回就打断他的腿,后来……”许妈妈眼眶霎时就红了,哽咽道:“大概两个月后,孩子给家里寄了钱,十块一张的旧票子,整整一百块,从来没断过,那时候他才十六岁。”
“妈……”许安宁扶住许妈妈的肩,深深的埋着头。
许妈妈捉住他的手,对谢夫人笑道:“我和他爸也上过一次北京,结果没找到安宁,后来回了家,每个月就盼着他寄钱回的那一天,能确定孩子还是好好的,他爸走的很突然,原先在世的时候提不得安宁,一提就骂,后来他走了,我在抽屉里找到他整理的安宁从小到大的成绩单和作文,按时间归置得好好的,在《我的家》这篇作文后面,他爸……还抄了一首歌词,叫《燕归巢》。”
说到这,许妈妈捏了捏许安宁的掌心,谢夫人遥遥望着自己儿子,泪眼朦胧,谢将军端起茶杯垂眼chuī茶,却迟迟不喝,尹少阳呆呆的杵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电视老早调成了静音,许安年靠在角落里,保持着他万年冰雕的姿势,一动不动,尹chūn晓盯着电视上的便秘广告,看的津津有味。
许妈妈转向谢徽,“这些话我本来没打算说,不想让安宁愧疚,但现在既然说了,就想让你知道,没有不疼自家孩子的父母,两代人之间的代沟,就是造成误会的根本,爸妈不说,不代表不关心你。”
谢徽沙哑低叫:“妈……”
谢夫人下意识站了起来,不想自己儿子却蹲在许妈妈腿边,正埋着头卖乖,跨出了一半的脚,收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的跟什么似的。
谢徽从小到大,除了吃奶,还没跟她这么亲近过,谢夫人吃味的想。
迟小捞低低的笑,手掌一热,被尹少阳握住了,他用力往回抽,不想尹少阳恰巧松手,一个惯xing往后一栽,随即后腰被托住,他狠狠的瞪尹少阳,正要推开他,谢将军gān咳了一声。
“谢徽,人家许安宁当年离家出走,是为了赚钱帮补家用,再说他当年才十六岁,你都二十六了,还离家出走,见天的在外边打油飞,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
老谢说这话也是因为被儿子严重忽视,心里不平衡,许妈妈刚才的一番话刚巧倒出了打死他也说不出道不明的一腔心酸。
谢徽一听这话,站了起来,却收起了刚才的叛逆,表qíng很平和,像是被大师开了灵光一般,瞬间就有个人样了。
“爸,从小你教育我就是用鞭子,用棒子,所以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拳头硬的就是爹,趴地上起不来的就是儿子,我不但要经得起你的拳头,也得练硬自己的拳头,把别人拍地上叫我爹才行!”
谢将军听这话好气又好笑,嘴角抽搐不已,两眼却瞪着跟铜铃一样。
“我承认我是挺不争气的,在部队惹祸被你给弄了回来,我那时挺茫然的,除了扛枪,我真不知道自己还会gān什么,然后每天泡酒吧,就是在那我认识了安宁,刚开始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没少整他,我心想一个男人跟没见过钱似的,真他妈丢分儿。”
他歉意的瞅了眼许安宁,得到一个鼓励的目光,才接着往下说,“后来他被我气跑了,我找了半年才找到这,在部队里参军条件艰苦,我也没少吃过苦,但那不一样,那不叫生活,等来了这,我看到许妈妈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他们走田埂子上学,淌泥巴路放学,他们吃自己种的菜,用政府拨下的最基本的生活费,他们掰着指头想方设法把日子往最好的去过,他们懂得生活,活得明白。”
“我以前二十六年,全是白活了,爸,你看看现在的我,房子是我盖的,你屁股下的椅子是我和安宁踩着三轮从镇子的旧家具市场拖回来的,还有洗澡间的热水器,是我自己动手做的太阳能,你还没看过我承包的鱼塘吧,刚开始死了一批鱼苗,我在鱼塘背着安宁哭了一晚上,不是为本钱心疼……哦,也有心疼钱的原因,我更心疼的是花的心血白费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觉得自己这么窝囊过,原来在生活面前,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更优越。”
“我凭什么瞧不起别人?那些老实巴jiāo的乡下人我最瞧不起,可别人的鱼养的好,个个比我的大,跟他们比起来,我就是一挫货!”
谢将军默不作声,手里的茶已经凉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叶,粗梗子大片叶,喝在口里涩涩的,却在喉头悠然回甘,就像是他此刻的心qíng,不知道是苦还是甜。
谢夫人早就眼泪刷刷直落,上前两步抓住谢徽的手,“儿子,妈不知道怎么说,你这、这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妈一下子接受不了,我……”
“什么接受不了?”谢将军突然站了起来,手一挥:“领我去看看你养的鱼,不不不,先参观下你盖的房子,老子要看看结实不结实,带路!”
谢将军一声令下,众人得令,浩浩dàngdàng的跟大军开拔似的,由谢徽领着每个房间转。
许妈妈和迟小捞对视一笑,两人进了厨房去准备饭菜。
“这就是孩子们?”转到一楼的那间房,谢将军问。
不等谢徽说话,里面几个小家伙已经站了起来,齐刷刷说:“爷爷好!”
“嗯!”谢将军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都不错,有礼貌,将来想不想当兵啊?”
小军大声说:“想!”
谢夫人捶了捶谢将军的肩膀:“你呀,三句不离本行!”
谢将军拍拍小军的头,心qíng好的不得了,“这里你最大吧,领爷爷去参观参观,怎么样?”
小军两腿一并,朗声说:“是,首长!”
等房子看完,午饭也准备好了,院子里摆了大圆桌面,几个男人们加上一块过来的警卫员围了一桌,谢将军心qíng极好,拉着小军不放手,硬要塞他旁边的位子坐,由尹少阳几人陪着喝了三两白酒,一个劲的夸自家种的菜新鲜,酒过三巡,他将尹少阳和尹chūn晓来回看了几眼,意味不明的说:“乡下锻炼人,你们兄弟俩在这多待待也好。”
转向尹chūn晓,用手比了个高度,笑道:“以前我就见过你,那会才这么大,现在也成大小伙子了,不错!”
尹chūn晓对他没印象,只得敷衍的笑笑。
吃完饭大家伙去了鱼塘,临走时还网了两条糙鱼用氧气袋装好了准备带回去。
老两口对于谢徽和许安宁的事没有直接表示,谢夫人在上车前把谢徽和许安宁叫道一边谈了些什么,谢将军则把尹少阳叫到了一边。
“华子他们家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事。”
尹少阳闻言一惊,谢将军压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事他们家瞒得很紧,我也是老陶来找我帮忙才稍稍透露了一些,有个美籍华人,叫唐尊,你认识吧?”
尹少阳谨慎的点了点头,“认识,没打过jiāo道。”
谢将军却狐疑的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判断这话的真假,末后避重就轻的,半是警告半是提醒的说了句:“最好是没有,你好自为之吧。”
谢将军明显是不愿意多说,尹少阳也没追问,把人送上了车,转头就忘了这事。
☆、第六十二章
傍晚,许妈妈收拾完碗筷,进屋去拿小满换洗的衣服,刚推开门进屋,就瞥到桌面上一串火红的凤仙花。
这花又名指甲花,花瓣的汁液能染红指甲,安年小的时候,她教过这孩子所有花糙的特xing,昨天拨花生时指甲里沾了一层泥,洗了半天洗不gān净,当时安年就在旁边。
许妈妈拿起那支缀着露珠的凤仙,推开窗,低头看着院子里的孩子们,唇角漾起一丝甜笑,半张脸沐浴天边的红霞,笑容温婉宛若少女。
许安宁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笑盈盈的看谢徽端着小满,有模有样的把了泡尿,原先横在眼前的阻碍似乎都消失了,但是心里却没来由的堵得慌。
当谢家两老把他送进看守所时,他明明挺恨这两个人的,谢徽跟着他回了老家,心里还有点隐隐报复的快感,可是今天看到谢将军两鬓沧桑,却觉得挺不是滋味的。
“老公!”
许安宁很少在别人面前这么叫他,谢徽像是被电打了般立即凑了过来,“媳妇儿!”
小满伸出小爪子抓许安宁的嘴巴,被他轻轻握住,凑在嘴边亲了亲,他抬起头,有些迟疑的说:“你们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就这么跟了我,往后……往后你爸妈抱不了孙子,我……”
谢徽见他脸色凝重,以为是多大的事,听他说完才知道媳妇这是自寻烦恼,逐大咧咧的笑道:“哎呦,我以为多大的事,我爸妈养我一个已经褪了半条老命,再养一个像我这样的,准得提前下课。”
许安年赏了他一白眼仁,白天还像个人样,这会一开口又返祖了。
“他们有咱俩养老就行了,咱们以后也不愁,你瞧瞧,这一屋的小崽子,以后不是随咱们用,涛子,你以后给我送终不?”
涛子咧开嘴呵呵一笑,猛的点头。
“瞧见没,这就叫养儿防老!”他捏捏小满的脸蛋,逗他说:“那几个改不了口了,你小子往后可得叫我爸,来,叫一声听听。”
小满嘟起嘴,喷了他一脸涎。
谢徽摆出一张老谢脸,学他首长爹的口气:“你这不肖子!”
“滚!”许安宁接过小满偎在怀里,语重心长的说教:“儿砸,爹不能乱认,听说过近朱者赤么,你跟着二百五就只能勉qiáng凑个五百,跟着我,还能学学什么叫做顶天立地。”
尹chūn晓不屑的哼了一声,讽刺道:“我没看出你身上那块地能顶天立地!”
尹少阳接话:“你看不出来那是你没眼力价,问问老谢就知道他那块地能顶天,能立地。”他无视谢徽和许安宁的白眼,接过了小满站在自己膝盖上,对孩子说:“顶天立地不用学,不就是一千斤顶么,等往后青chūn期老爸教你使用那功能,保准比擎天柱还——”
“别教坏孩子!”迟小捞把小满抢了过来,“小满,旁边的没一个好东西,你可不能认贼作父,瞧清楚了,我才是最适合你的爸爸。”他指着脸上新冒出来一颗痘子:“认准了,痘坑牌奶爸!”
“奶爸?”许安宁抻不住噗哧一声,笑得全身抽搐:“哈哈,你全身上下哪个眼儿能出奶?哈哈哈……”
好奇孩子许安年对这个问题很在意,认真的看着迟小捞的胸脯,大概在寻思着等找机会一定要看看他喂奶的那个地方。
随即他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俩人含qíng脉脉的盯着这只奶爸,不过好像跟他刚才观察的不是一个部位,咝……嘘嘘的地方除了出jīng,还能出奶么?
“嗯吧!”
迟小捞一愣,大家伙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小满。
“他刚……”许安宁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状,突然扑了过来,“小满,再叫一声!”
几个大男人像乞丐瞅见了馒头似的,全围了过来,尹chūn晓一眨不眨的盯着小满,下意识动着嘴型。
“叫——爸、爸!”迟小捞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教。
小满眨眨眼睛,小嘴巴蠕动了两下,奶声奶气的咕哝:“嗯吧!”
许安宁扯着嗓子叫他妈:“妈,小满会叫我爸爸了!”
“他是在叫我好不!”尹chūn晓执意认为小满刚在是看着他叫的。
“你才褪完胎毛吧,叫你?不怕闪了舌头!在叫我才对好不!”尹少阳最不待见他。
“你生的出这么正常的儿子,我给你下跪!跟你姓尹!”
“得了得了,跟这瞎掰扯,都是爸,从大到小排,我是二爸!”
几人瞅着说话的谢徽,确实是挺二的!
等洗了澡后,迟小捞准备回房睡觉,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尹少阳的声音,像是在打电话发脾气,他停了下来,静静的站在楼梯口。
一通工作电话大概讲了二十多分钟,似乎是旗下建设集团投标的一项市政公用工程出了岔子,不知道是谁在里面横cha了一脚。
迟小捞虽然不太明白,但他知道尹氏旗下,就属建设集团最有潜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这次的项目出了问题,很有可能牵涉到整个尹氏。
正要抬步,门开了,尹少阳手臂上搭着换洗的衣服,大概是准备去洗澡,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大步走过来,停在离他两步的距离外。
白天时他qíng不自禁握住迟小捞的手,被狠狠瞪了一眼,现在谨守分寸,不敢逾矩哪怕一寸。
迟小捞微微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从他的角度看尹少阳是背光,灯光将他的轮廓线条勾勒的很生硬,胡茬很明显,五官模糊,眼睛却亮得出奇,一闪一闪全是不加掩饰的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