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电梯,四处无人,它就忍不住要跟我搭讪,当然声音不大:“老关,你家干什么呢?搬了?”我运了口气想说话,终于觉得无话可说,能够做出的表情,无非就是苦笑着摇摇头。它却很善解人意:“搬家是很痛苦的。对了,你请了很多人来帮忙吗?上去你家那层楼好多人。”我无精打采的说:“没有啊,就找了个搬家公司而已。”说着话,已经到了,我跨出电梯,开了自家门,刚想对空调说话,它的出风口猛然打开,以最大的风量对我猛吹,我冷不防这一手,后退一步刚要问它做什么,门外一阵熙熙攘攘的喧哗灌满我耳朵。贴住猫眼一看,我好比腊月里喝了一加仑冰水,从顶门骨冷到脚板心:不过十五秒钟时间,门外好似从地里长蘑菇一样,冒出了无数举着摄象机话筒相机的记者,纷纷嚷嚷:“有人进去了,这家有人。”连天响的拍门声,也就随着传遍了整个房间。
难怪电梯说上来我们家这层楼好多人!这个土人---土电梯,怎么就不会看看搬家工人和记者,区别那叫一个大。站在空空如也的房间我同鬼上身一样团团乱转,喃喃叨念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冷不防手机响起来,是蓝蓝,声音都变了:“老关,阿BEN换到带子了,刚才播的。”我觉得诧异:“换了?那很好啊,你抖什么?”让蓝蓝发抖的事情,我一问出这问题,自己都要抖了。她大叫一声:“电视里现在在现场直播我们家啊,你是不是在房间里,赶快逃。”
现场直播?我们家?各位是不是走错了路?美女真人秀片场在东山附近啊,这会还没到傍晚洗澡时间,不用那么紧张抢机位啊。
再次凑到猫眼前去看,看到一只---好大的眼睛~~~吓死我了。赶紧退退回来,只听到门外轮番喊话:“关东西,关东西先生?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你能不能谈一谈为什么你们家的电器可以自由活动?”“关先生,你是不是发明了一种电器生命能量?”“关先生,你三围多少。”
这也可以问三围?难怪报纸上登出那么多大明星打记者的消息。人家明明在家里做丧事,你跑去问人家胸可隆得满意。不打你打谁?问题是,我即使现在开门去打,下场也只有两个输字堆一堆,还是念输啊。
每到紧急关头,我家的电器就显示出比我更高一筹的智慧和勇气,虽然只剩下了空调,它都不肯无所作为。碍于隔墙有耳,它不敢说话,只是拿出风口对着左边猛吹,我莫名其妙的追随去看,窗户?让我跳?不行,会死的。它越发坚持,风声大作,连外面的人都有所惊动,全部为之一静,有人严肃的说:“什么声音?不是人类吧。风扇!”风扇~~~~
没奈何,我摸到窗户边去,试图以实际情况说服空调我的体质不太适合做这种高空无保护下降的极限运动,探头一看,却注意到了房子外面架设的防火梯。窄窄一条,从窗外笔直通到地上。一路经过的家家户户,都因为更现实的防贼考虑而加装了安全铁窗,只有我家一马平川,完全可以自由上下。盖人人晚上都要睡觉,没那么精神看护家中财产,只有我们家,晚上比白天更热闹,自从两年前有一位仁兄前来试试身手,然后被惊吓到几乎提前发作帕金森症之后,大约四乡八邻的同道都收到了此处不可偷,要偷去隔壁的风,自此太平无事。
这也算是个梯子啊,虽然看完一看,我已经腿肚子发软,一回头却看到空调杀气腾腾的样子,显示温度从二十六一路猛降,眼看要接近十六度,要知道十六度就是蔬菜储藏冷库的温度,穿成我这个样子站多一会,鼻涕就会成行成市的顺流而下。人家一硬我就要软,软了一辈子,怕怕老婆就算了,今天还栽在一台空调身上。长吁短叹中我抖抖索索的爬上去,抓紧窗台,将一只脚放低去探那防火梯,手指关节一点点发起白,下面却还是空的,就在我忍不住要,放弃,身子一撑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就装在窗台外面的空调分体机不耐烦的把我一拉,随着一声大叫,我两只脚都踏住了梯子,还一溜往下滑了好几步,顿时汗如爆浆,一粒粒从我满身冒了出来,心跳就此停了两拍,恢复工作以后,那口气就喘得我跟个被痰迷了的老太爷一样。我有气无力抬头向分体机点头致意:“算你狠。”它面无表情:“哪里,平时演习我都负责军事法庭那一块,有杀错无放过,不前进者死。”唉,长期露天工作,心理状态是不太平衡啊。
骑虎难下,骑防火梯难上。听天由命吧,一步一步探下去,此时世间一切物体,一切声音,都神奇的在我身边消失,除了我抓梯子的手,踏梯子的脚,我眼中一无所有,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一实,我心里一突,没敢看,伸出脚去小心翼翼探测了一下方圆半米,确认安全,终于松了口气。就在我满脸笑容,准备转身欢呼一阵以庆祝重归大地母亲怀抱时,突然一阵夺目的光亮在我眼前劈啪炸响,好似来到了一个烟火晚会发放中心,我眼花缭乱,一时间楞在那里。
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头三分钟我都无法反应过来,这是许多照相机一起工作所带来的光亮,换句话说,枉我舍生忘死爬了半天,人家在楼下面抓了我个守株待兔。一定是我刚才那声大叫暴露了目标,关家军事法律执行官空调先生一定会很生气。等我反应过来,在我的嘴边,就已经多出了无数枝话筒,各种质地,分贝同高的问话把我包粽子一样包在小小空间当中,却造成了声音的真空,我半个字也听不见。本能的掩住自己的脸,我夺路而逃,旁边的人如蛆附骨,蜂拥而来,我仿佛陷入了一场奇特的梦魇里:回到少年时候,还不会游泳的我,不但丢失了救生圈,还跑到了防鲨网之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然那么多年过去,我现在还是不会游泳,偶尔去一次海边,都是蓝蓝拖着我晃来晃去,美其名曰:飞水。
手脚并用的在人之泳池里狗刨,绝对距离上还是多少有点进步。前方已经是小区的车道了,如果我能够找到一辆车就好了。这念头刚刚闪过脑际,我就真的看到了一辆车,那么无巧不巧的,停在我的身边。诸位,这雪中的碳,饿中的饭,无聊时的DVD,喉咙痒时的金嗓子喉宝,叫我如何不感激涕零,当下一把抢上去前,甩开两条腿,猛那么一蹬,扬长而去---不错,这是一辆二零的自行车!属于我家旁边那一栋三楼的方大宝家八岁麟儿所有,你问我怎么知道?未必关历历和方家小儿为赛车打的架还少?
把这自行车骑出了阿姆斯特朗先生在环法赛上某一节的速度,我把身后那一片鬼哭狼嚎甩下,一气骑到了大马路上,心头沾沾自喜,难免想到回去要如何向蓝蓝夸耀夸耀,虽然能够预计她的表情一定是毫无表情,不过好歹也满足一下我那点从未萌芽就遭扼杀的虚荣心。小得意间,那些无数没解决的问题都暂时放到了脑后,我如此容易骄傲,已经骄傲到要飞起。
飞起。
飞起。
飞起。
然后我发现,排除形象比喻的可能性,随着一声巨大的震动传来,我真的在空中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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