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靠近的邵彦东,骆迁抬眸,视线点水般在对方脸上一跃便立刻撤去。
看着那相当不自在的男人,邵彦东表情有些沉。
他静默了一会儿,开口:“等下我送你去医院。”
“真的不用麻烦。”骆迁的帽子被值班医生放在边柜上,此刻的他够不到,只能自暴自弃地闭上眼。
“……”小心而仔细地,邵彦东注视着面前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先前看到这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洗手间露出那种无措而仓皇表情时的刺痛感再次无来由覆上他内心。
对方是脆弱的。
相当脆弱。
看着面前那闭着眸几乎要瑟动起来的瘦削身躯,邵彦东眯眼——
脆弱到几乎一碰就碎的地步。
门外有几个家长带着先前因为打闹受了点小伤的孩子们来医务室,值班医生放下手中的活儿,快步迎到门外。
拉起帘子的内间只剩下邵彦东和骆迁两人。
那令人难捱的沉默氛围延迟许久,垂着头的骆迁才忽的沉沉开口:“不是好奇么,你想问什么就问。”
邵彦东:“……?”
半晌,骆迁抬眸:“怎么,不问么?”
邵彦东纳闷:“——问什么?”
骆迁露出一抹在那张脸上表现得有些扭曲的苦笑:“如果没什么想问的就别这样看我。”
这才意识到原来对方对他的视线都有察觉,邵彦东默。
半晌,他也循着骆迁的平和语气道:“我确实好奇,不过也没扒人伤口的爱好。”
骆迁:“……”
邵彦东:“如果你想说,我听着。如果你不想解释,我也理解。”
骆迁:“……”
两个男人第一次以一种对峙般的眼神相视。
片刻,邵彦东在上衣口袋翻找了下,掏出一张名片递到骆迁面前:“医生也说了你腿的情况要去医院不是么,等下我会顺便送你去。”
——毕竟如果他没阴差阳错地走进那洗手间,对方也不会为了躲他跌跌撞撞地摔倒。
“这是我名片,上面有我电话。”点了下名片上的公司座机和手机电话,邵彦东说,“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就当交个朋友。”
骆迁没看他的名片,也没接。
“邵先生,我只跟您见过几次面而已,您没有义务一直帮我。”
邵彦东静静地看着骆迁。
“我不是残疾,生活能自理,不需要您操心。”
“我说了,没别的意思,就是交个朋友。”
骆迁没接名片,邵彦东便也没收回。
两个男人再次对视起来。
骆迁忽然感觉面前的男人跟他初次接触时留下的印象有些不同。
本以为对方大致是个温和的人,但这寥寥几次的近距离接触,他意识到对方身上藏着些不易察觉的决绝和执着。
那是一种沉静却安然的坚定,让人寻不到棱角却又无法拒绝。
邵彦东手臂一直举着,那带着天生说服力的凝然视线让骆迁渐渐明白——
某些赌局,他似乎没有胜算。
侧开眼,他在那男人面前无言了许久,终究妥协地伸手讪讪地接过了对方名片。
邵彦东看着对方收起名片,掏出手机,凑到骆迁眼前,道:“如果可以的话,你也留个电话。”似乎要说服骆迁,他浅笑了下,“就像我刚才说的,交个朋友,方便联系。”
骆迁不明白对方这句“方便联系”的意图。
他猜测也许从对方看出他毁容的第一天开始就已成了对方“慈善事业”的重点监护对象。
邵彦东到目前为止和他的接触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偶然碰面外基本没有其他交集。
他想不出两个背景完全不同的人会因为什么事情互相打电话。
基友?
别开玩笑了。
现在的社会,就他这个样子想找个愿意跟他多聊两句的都堪比登天,更何况能跟他谈心的对象。
分析来分析去,他确信邵彦东就是那类看到“弱势”不帮点忙似乎就对不起社会的慈善家类型,他便也没打算继续泼对方冷水。
既然对方站在他门口好奇地想看看他的世界,那么他便敞开门。
不过能不能有胆子往里迈,有没有耐心看完全部的风景,那就全看对方心态。
☆、深海08
骆迁那从肿胀眼皮透出的视线让邵彦东看出了些许迟疑与犹豫。
两人一个坐在床沿一个立在床前,在交换完联系方式后便各自陷入沉默。
帘外传来那医务室的值班医生和几个哭闹孩子以及他们家长沟通的谈话声。
两人都漫不经心地听着,心思各异。
邵彦东单手插在口袋,没一会儿视线便又拐回骆迁身上。
对方虽然面容尽毁,但从对方的瘦削身型以及穿着打扮,邵彦东勉强判断对方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
确实没想到会在幼儿园这种地方遇见骆迁,他兀自回忆着,意识到近日来两人的相遇似乎有些密集。
——近乎诡谲的密集。
一回生二回熟这种事也确实不是没道理。
给骆迁留联系电话的确没什么别的意思。
名片这种东西在生意场上用得多了,交到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利益相同形势所趋绑在同一条线上的同僚。
线断人散。
真正能谈心的,寥寥无几。
也不清楚到底出于什么初衷。
也许就是第一次见对方时的震惊或者触动,也可能只是一种本能的善念,让他有想了解骆迁的念向。
邵彦东又在医务室逗留了一会儿,跟骆迁解释了下他还有个孩子要接便大步出了门。
目送邵彦东远去,骆迁低头看对方名片,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总觉得离上次自己将这面容彻底暴露在什么人视野已经有段日子,骆迁还有些没实感。
3年前那场车祸让他失去了太多东西。
本是大三升大四一场无聊的狂欢,他却陪上了他梦想的一切。
那时跟他交往的男人叫郭余杰。
大一大二两个学期的时间,骆迁一直暗恋对方,却因为对方是直男没有行动。
终究在某次学院联谊会上,喝醉的他在洗手间跟郭余杰告了白,并强吻了对方。
本以为会遭到强力拒绝的骆迁得到的却是郭余杰的暧昧回应。
欣喜的他以为自己那几乎埋葬的单恋有了希望,便不再保留地开启了强势追击。
大三上学期,两人确定名分,发生了关系。
骆迁记得自己压着对方疯狂侵犯的那一整晚。
对方溢满情|欲的喘息,自己意乱情迷的驰骋。
——满足与甜蜜充斥胸臆。
他甚至以为幸福这种东西也许真的存在。
直到出事那一晚。
被同喝醉的郭余杰推上副驾,两人就那么跌跌撞撞地驶上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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