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破坏性最强、波及范围最广的一次地震。
而灾难发生的当下,远在千里以外的人们却毫无知觉。
甚至因为教室就在二楼,连震感都微乎其微到被所有人忽视了。
数学老师蔡宇静还在复习三角函数诱导公式,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没有人意识到,就在同一时刻,在广袤的川蜀大地之上,一场灾难正在吞噬无数家庭。
等到江柔放学回到家里,看见提前下班回到家的秦芩正在收看的电视新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芩脸色灰败,坐在地上哭。
她哽咽着对江柔说:“他们不在震中的啊,可我联系不上他们了!”
秦芩口中的他们,原本是她最深恶痛绝的人,像吸血鬼似的定期朝她伸手要钱。
可是她的孩子在他们手上。
现在他们失联了,秦芩不知道该找谁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浑身筛糠似的打起了摆子,哭着站起身:“江柔,我要去,我要去……”
江柔心如刀绞,拉住秦芩,伸手紧紧抱着她:“冷静一点,秦芩。你怎么去?!现在这种情况,航班肯定都取消了!”
“但我怎么办!我在这里干等着吗?”眼泪划过她消瘦的脸庞,秦芩大声尖叫道,“我什么都没有给过他,我为了我自己,把他带来这个世界,可是我从来、从来都没有陪过他……我要救他啊,只要他活着,我一定不会让他再留在那种地方了。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老天要报应在他身上?!”
“秦芩!”江柔声音颤抖,“别这样,别这样秦芩。这是天灾,不是报应!”
秦芩单薄的身子却陡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她推开江柔,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疯了似的扑向江柔的手机:“他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的。”
江柔看着秦芩赤红着眼睛抱着自己的手机,打通了陈风南的电话。
哪怕秦芩在诉说往事的时候,一遍一遍地试图让自己释然、平静,可是她们都很清楚,那是她这一生的软肋。
是一旦触碰,就会让人疯狂、不顾一切的软肋。
说出真相意味着什么,江柔心里很清楚。可是她也知道秦芩什么都顾不上了。
电话接通,江柔听见秦芩哭着说:“带我去陕南,我知道你有办法!”
“陈风南,那不只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
江柔听见秦芩决然的声音,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她了。
她总以为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可总是这么无力,江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自己这么瘦、这么小,却还肖想着能站在朋友前面,为她们遮风挡雨。
她明明什么也改变不了。
秦芩很快收拾了东西离开,江柔瘫坐在地板上,望着电视里第一时间赶往灾区的一线记者发来的报道。
他们冒着余震的危险,将最真实的信息反馈给所有人。
家园倾毁,工厂、学校、医院在极短的时间里化作废墟。受了重伤没有立刻死去的人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伤口、看着断肢流血恶化,最后在绝望里离开人间。
江柔轻轻蜷起身子。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的莹莹白光落在她小小的身子上。
那一晚,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盯着屏幕。
“19:30成都市区上千辆出租车自发地奔赴都江堰灾区。20:02空军两架伊尔76军用运输机从北京南苑机场起飞,运送国家地震救援队175人飞往灾区。20:00武警四川总队阿坝支队向汶川灾区出发。22:00运送中国国家地震紧急救援队的两架伊尔76型军用运输机先后抵达成都”
一位名叫焦阳的一线记者同步报道说,很多网友彻夜难眠,在网络上发起捐款;他们自愿自发地往灾区运送物资;还有很多很多人密切地关注着灾区的救援进展,迅速组织起志愿小组,赶赴灾区。
记者焦阳,已经在灾区连续报道了八个小时。江柔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线条刚毅分明的脸,很久没有挪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
江柔听见客厅桌上的手机铃声时,腿脚都已经麻了。
她挪过去够着手机,看见李明恺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二十四分。
这个夜晚,有太多人不得安眠。
江柔接起电话:“李明恺?”
“来327!”
这个点?难道……
江柔似有所感,爬起来拿了钥匙飞快地跑出门去。
果然,一进327,江柔就看见李明恺在收拾行军包。
“你们要出任务?”江柔站在客厅,说,“去四川?”
“是!我要离开一阵子,明天就走。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自己!任务结束,我就回来!”
江柔问他:“怎么去?李伯伯同意了吗?”
“不是走正规路子跟大部队一起,有人牵头,我们自己联系的直升机。”李明恺说,“没跟老头子说。大不了,回来再挨一顿。”
江柔紧盯着李明恺:“能带我吗?”
“你帮不上什么忙。”李明恺直截了当地说,“这不是让你去爬房顶蹲点或者是诱捕罪犯,江柔,这回需要的是体能、耐力和运气。”
江柔被反驳得半句话也没有,便不再作声。
李明恺以为她觉得失望,走到她面前,抬手捏捏她的脸颊,叹口气说:“小丫头这么有爱心是好事,但也不是所有……”
江柔摇摇头,打断他的安慰,低声说:“不是有爱心。李明恺,我们不一样……我做这些是因为,对我来说,管闲事是会上瘾的。”
李明恺一愣。
“你别看我在各种案子里积极得不得了,但我还真不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江柔一点一点地拆解自己,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根本不是正义、善良,我只是害怕无能为力。”
“或许,你可以把这种害怕当做是一种优越感。”
江柔语气沮丧,似乎终于找到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情绪波动的源头。
“从小到大,只要一件事,我能做得好,我就特别乐意跟别人显摆,比如打着教别人的旗号。如果别人在这件事上做的不如我,我就觉得一定要插手管一管。”
江柔觉得自己太丢人了,但她没法自己一个人消化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消极情绪,只能剖开自己,让李明恺看看里面的顽疾所在,或许他能对症下药。
“后来我发现我混得不错,会挑事,会打架,愿意花钱,能帮哥们姐们解决不少困难。他们都因此喜欢我呢。我就越来越膨胀,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做到的。”
“可是不是的,我做的那些事,不是因为我的能力足够。而是有我爸爸,有你们帮我。”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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