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母的确是去看黎以北了。她见到黎以北,人很清醒,间或轻咳,两颊有病态的蔷薇色,唇线却很坚毅,身上柔软与刚硬矛盾jiāo织,在见她进来后反应很快地坐起来,张嘴,半个“妈”字还没吐出来就被她的声音堵回去,“黎先生,我又一次小看了你。”
“您先坐下吧。”
谢母还是站着,眼神语气都不居高临下,但很嘲弄,“究竟需要多少人来用多少方式提醒你,逾时和你已经离婚了?”
黎以北表qíng很有些忍耐,放在被子外的手轻轻抖了一下,谢母注意到,声音微微放低,“我从不觉得这世上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逾时是对你很有些鬼迷心窍,因着这份鬼迷心窍他把许多从小就懂的道理都抛诸脑后,笨到说服自己相信能等到你爱上他。”
“许多事qíng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你和一个人会不会有jiāo集,有什么jiāo集,从第一天开始你们就心知肚明,有些关系哪怕双方都试着努力了,不行就是不行,而你现在这种行为,姑且认为它是一种不适应吧,不适应身边少了一个任你予取予求百依百顺的人?还是自以为日久生qíng实则只是权衡利弊觉得和逾时在一起也并不坏?”
谢母像是不需要答案,她坐下来,“我认为你不适合逾时。逾时内心其实很孩子气,偶尔任xing得令我头疼,而这两点你比起他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和你在一起,他甚至试着改变自己去适应你,但你却挥霍他这种宠爱,说来说去,你并不值得他这么对你好。”
“所以他就应该根据您的想法您的喜好去找一个值得他对他好的人?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您处处替他着想,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甚至包括许多您不屑的事,就像现在这种,他却始终对您亲近不起来,您有想过吗?我和他之间走到这一步,除了我们自己的问题,您在里面也居功至伟。”
谢母几乎是气笑了,“到了现在你还在别人身上找原因,真像个被宠坏的小孩。”
“是不是你小时候不小心磕到桌子椅子的边边角角,你母亲都会心疼地一边哄你一边替你打那些坏桌子坏椅子,说都是他们不好,竟然磕到了他的心肝宝贝?让你不哭了。所以你觉得错误和问题原因永远都该从外物身上寻找?”
“说到这里我简直忍不住问一句你多大了,你不仅幼稚任xing,做事qíng还不考虑后果,严苛在你家楼下差点死掉,你还不让逾时过去,做这些的时候你真的没想过可能产生什么后果吗?不说事关一个人的xing命,单说你母亲最近在评正教授的事,严苛的小叔叔就是评审主席,你觉得这件事后她还会有什么机会?你的xing格问题让你自己过得不好也就算了,还总连累身边人不得安宁,谁沾上你谁就倒霉透顶。”
黎以北剧烈咳嗽起来,心肺同时和他闹腾,这种痛楚让他眼睛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谢母按捺住继续说下去的冲动,按铃喊医生,没想到谢渺秒最先窜进来,一见黎以北难受的模样吓了大跳,她退到旁边让医生给他看,几乎是半拖着谢母把她拉到外面,“您这是gān什么。”
谢母甩开她的手,冷笑,“装可怜扮柔弱,他这份工夫简直比女人还要炉火纯青,真令人恶心。”
谢渺秒:“……”
另一边谢逾时去机场接谢父,谢父出来见到他就笑了,喊,“儿子。”
谢逾时走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谢父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会儿,感慨,“我家男球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难怪周部长一直打越洋电话喊我回来安排你和他女儿相亲,你说爸爸该怎么办才好,周部长的千金呢,真为你心动。”
谢父出国一趟,时间有点儿久,回来之后说话的语气都沾上了那个国家特有的味道,谢逾时对此相当不感冒,掀了掀眼皮,“凉拌。”
“唔,部长千金的青睐呢,竟然都不屑一顾。”见谢逾时眉眼间的不耐越来越明显,谢父就停止逗弄。两人一同回到谢家,刚在客厅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就见谢母面沉如水地走进来,谢渺秒小跑跟在后面,脸红气喘,见到谢逾时像见到救星,叠声叫唤,“哥哥哥哥……”
“……”谢父沉吟,“看来我是空气。”
谢渺秒扑进老爸怀里,“爸比~”
谢父掐她脸,“喵总~”
谢渺秒咯咯笑,这种笑声让谢逾时几乎要忍不住去掏耳朵,谢母已经忍无可忍,“你们父女俩把自己团成卷然后一边玩儿去好吗。”
谢逾时笑,连声音都没有,谢母却冲着他放冷气,“笑什么笑。”
“……”谢逾时说:“妈妈我今天想喝您做的鱼汤。”
谢逾时大部分时候喊她母亲,偶尔喊妈,几乎不会喊妈妈,更不可能撒娇,谢母从医院出来后一颗不慡的心刹那间被抚平。谢渺秒悄悄在谢父怀里对谢逾时竖大拇指,她在路上起码哄了半小时,好话说尽口gān舌燥,谢母表qíng就没变过,只一味暗沉,然后现在被她哥一句话给哄好了。
周部长的千金就是谢渺秒的闺蜜,老早一阵子谢渺秒就警告她,说不准对他哥下手,不然当心友尽,结果名为周若兰的部长千金一针见血地指出,“谢渺秒我告诉你你这就是恋兄,我劝你及时改正态度,恋父都比恋兄好,不然你改恋父吧,啊?”
一周后谢渺秒像个特务一样对周若兰和他哥的见面进行了跟踪,在谢逾时去洗手间的时候谢渺秒跑到周若兰面前,周若兰等谢渺秒坐下后在她耳边呵气,“这么迫不及待捍卫你哥来了?”
谢渺秒骂她,“你个死妖jīng,待会儿等我哥灌你一杯雄huáng酒,看你现形不?”
周若兰笑,不和她贫了,指不远处一个背影,“诶那个男人是谁,身段实在太漂亮了,那腰那腿,”说着起身,“不行我得走近去看看。”
谢渺秒拉她,但拉不住,周若兰就是个表面高雅淡然内里花痴到极点的女人,在她够着够着去看别人腿的时候谢渺秒头疼地喊,“当心台阶!”
话音一落周若兰就给摔了,还把人家撞得扑进了谢逾时怀里。
☆、第 11 章
周若兰被谢渺秒给扶起来,她镇定自若地捋了捋自己几乎散开的发髻,“先生们,真是抱歉。”
黎以东脖子都快红了,这个女人不仅揉摸了一把他的腰,还撞到了他的屁股,让他不仅栽进谢逾时怀里,还在台阶上扭了一下脚,不由自主往下掉的时候脸贴着谢逾时的身体直接滑到了他腰以下的地方,然后他被他一只手托着胳膊稳住,接着很快拉开距离。
谢渺秒都替他尴尬,不忍再看,拽着周若兰往盥洗室的方向跑了。
补妆的时候周若兰问谢渺秒,“你们认识?”
“认识,黎以北的哥哥黎以东,年轻有为的心外科主治医生。”
周若兰说:“我摸到了他的腰,蹭到了他的屁股。”
谢渺秒说:“然后他隔着衣服亲到了我的小哥哥。”
周若兰:“噗……”
笑了会儿周若兰问:“你觉得我和你哥这事儿能成吗?”
谢渺秒从镜子里盯着她的眼睛:“我看不能。”
周若兰疑惑,“你哥离婚都不止三个月了,怎么就不能考虑和别人试试呢,没人劝他忘掉一段感qíng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吗?”
谢渺秒翻白眼,“说别人你们都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等你自己也经历过再来指手划脚好吗?”
周若兰说:“我觉得我就很喜欢你哥啊,而且我可以等他。”
谢渺秒换了种方式,“你觉得严苛怎么样?”
周若兰很诚实,答:“比我好。”
谢渺秒告诉她,“严苛他都不搭理,你这种嘴上可以等他实际上却在这过程里摸其他帅哥屁股的人,凭什么让他考虑?”
周若兰:“……”
黎以东整个人还是有点像只煮熟的虾,红色怎么都褪不下去,谢逾时倒是镇定,见他异常尴尬于是不着痕迹遮掩过去,“脚还好吧”
黎以东垂着目光搭腔,“没事。”
又说了几句,谢逾时跟他告别,“那你忙,我也还有事。”
黎以东点头,“再见。”
严苛出院前夕,覃蔡带着谢氏的人过来,远柯这边的几个高层也在场,他们签了一方秋水的合同,开始气氛很严肃,签完了覃蔡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恭喜严先生,船票已经拿到手了,祝您一路乘风远航,以后可千万别忘了小的,记得多多关照呀。”
远柯的一帮人忍俊不禁,齐齐鼓掌,“恭喜老板,祝您和谢总的船一路开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
“都给我正经点儿啊。”严苛想在下属面前保持威严,奈何他的眼神出卖他的心,他对着那张同时签有他和谢逾时名字的合同差点吻上去。他病房里来探望的人多,其中有不少喜欢热闹的,整个病房让他们装饰得像聚会现场,谢逾时进来的时候见到满屋子气球彩带,还以为走错地方。
覃蔡和远柯的人都很识趣地离开这间病房,眨眼间就只剩他们两个,谢逾时对严苛笑了一下,有种少见的温和,严苛胆子随着这个笑容膨胀,对他说:“我想尿尿,你带我去。”
谢逾时嘴角缓慢地抽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想尿尿,你带我去。”
“你能走路,手也没残。”
“但我还走不太稳,手也有点抽筋。”谢逾时认命地扶他去,谁让他替他挨雷劈了呢。到了洗手间,他问他,“不需要我给你脱裤子吧?”严苛身上穿着很方便解开也很方便撕开的病号服,前面是一整片儿,后面有松散的扣子,露出的fèng隙能看到细腻的脊背和内裤上边的咸蛋超人,偏偏他毫不自知,还对着谢逾时蹭,“求把尿。”
谢逾时凉飕飕,“我拒绝。”
“那我替你把尿。”
“你是想我把你塞进马桶?”
最后还是把了,严苛装心律不齐过度呼吸装得太像,临死之前别无所求只要把尿,结果谢逾时一握住他,他压根尿不出来,光顾着激动了,一而再再而三挑战谢逾时的底线要求撸管,结果差点没被掐得就此萎掉。
苏立过来看他,见他像只蚕一样裹在被子里,只剩小半截脑袋露在外面,走过去笑,“哟,怎么比霜打的茄子还蔫,别不是撸多了吧?”
医院里,中午几位住院医师坐一块儿吃饭,黎以东端着餐盘从他们旁边经过,A医生脑袋一直跟着他的方向扭,直到脖子受不住,咔嚓一响,差点断掉,医生B幸灾乐祸,“至于吗你,当年你不是他带的实习生吗,什么样儿没见过,还能看傻眼也是不简单。”
黎以东是一个异常英俊异常了得的医生,追求他的人非常多,男女比例几乎持平,但他的xing向成迷,没人知道他到底爱男人还是爱女人,更没人见过状似他对象的人出现,在这个对xing取向非常宽容的时代,甚至一度有人怀疑他爱的是和自己不同种类的生物。
C医生感叹,“不愧是院糙。”
D医生接话,“是啊,咱院长的儿子女儿都发狂似的在追他,大家都传他极有可能成为最年轻的外科主任。”
A医生唏嘘,“前阵子有位黎医生的追求者给咱医院捐了520百万。”
B医生斜眼,“能说人话吗?”
A医生坚持,“不,那个数字就读520百万。”
他们又开始讨论黎以东的午餐内容,“我刚刚在他盘子里看到了薯条。”
“他竟然会吃薯条,好可爱。”
说话的人是位女士,他对面的男士在她说完后直接抓起她盘子里的薯条塞了一把进嘴里,“你看我可爱吗,对你胃口吗,约吗?”
“呕——”
几人笑着一哄而散。
黎以北的生活从秋天开始变质,经历两个季节的混乱不堪,现在快到年尾,人瘦得模样都有了点不小的变化,黎以东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去找他,两人一起搭电梯下去,“爸妈那边是给你瞒住了,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再有下次我可没办法了。”
黎以北点头,无声地看着不断变化的电梯数字,黎以东在自己楼层快到的时候说:“那天说那些话是我过分了,对不起。”
黎以北摇头:“是我不肯面对现实。”
黎以东有些迟疑道:“你们到底为什么离婚?”
黎以北闭上眼睛,“不重要了。”
黎以东眼神有一瞬间复杂难辨,“你到底爱不爱他?”
电梯门打开,黎以北把要说的话吞回去,“你到了。”
黎以北回到家,先将屋子打扫了一遍,整理卧室时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对袖扣,可能是那天谢逾时不小心落在这儿的,他将它们捡起来擦拭gān净,打算找个地方放好。他去开那一排放配饰的柜子,里面有很多成对的东西,乍一看并不显眼,只于细节处jīng心勾勒出吻合与匹配,他目光缓缓掠过去,突然被一个黑色天鹅绒盒子吸引,好像很久之前它就在这里,又好像他从来没有打开过。
就在这个时候,谢逾时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破裂数月的现在,他突然感觉手有点颤抖。黎以北打开那个盒子,见到一枚领带夹,他在上面找到一个字母,眼睛顿时开始发热,他去找其它盒子,很快顺着见到剩下的那些,它们一起组成一句话,用尽全身力气都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