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主动提出来,教授也就不好再说别的,过了两天发过来一个邀请函,是有关筹建区域性政府间金融国际组织的一个调研活动,地点是印度孟买,为期半年。
江川跟南西池、靳敏交代了一番,又想去跟程净道个别。可他怕自己见到程净之后,又像上次那样被程净玩弄,于是把这个念头掐了。
他到临上飞机之前才有了片刻的休息,关了电脑掏出手机看消息,没忍住点开了直播APP。程净不玩直播,但他的队友玩,江川把几个房间都逛了一圈,捕捉评论区里嗖嗖刷过去的一两句“少爷”字眼,忽然听见一个人念着粉丝提问:“少爷为什么退赛?”
江川要退出的动作顿住。
那人道:“少爷之所以是少爷,那是因为身娇肉贵啊。好像是熬了几个通宵,上场之前晕过去了吧。这事儿你得守着老板的直播去问,他的人他最清楚了。不过老板现在不在国内啊,你们担心也没用。”
操。
江川点开微博,程净果然好些天没更新数据。
登机时间快到了,江川叹了口气,拨通了卫展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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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展找到俱乐部的时候,训练室里只有程净一个人在复盘,金毛叼着一颗球在旁边自个儿玩。卫展敲了敲门,喊了声:“打扰了。”
程净有些意外:“卫医生,好久不见。”
他走过去,在客厅招待卫展坐下,然后去找茶点。卫展看着他的动作,说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们去烧烤联谊了,我不怎么能吃那些东西,就没去。”他翻出来一罐金骏眉,“红茶可以吗?”
“你不用太客气。我听说你前几天晕倒了,过来看看。”卫展放下手里的东西,“晕倒的原因,能告诉我吗?”
大约是做心理咨询的原因,卫展的语气总是透着一种熨帖和耐心,温温柔柔的气质。程净也是熨帖的,却显得过分的清冷。他端着茶具过来,说道:“失眠了几天,没留神脚底下踩空,摔一下直接晕过去了,医生说我血糖低。”
卫展看他:“程净,我也是医生。”
还是替你检查过抑郁症的医生。
程净岔开话题,把泡好的金骏眉递到卫展的面前,看到他放在旁边的《金融炼金术》,说道:“你现在对金融感兴趣了?”
卫展:“想跟病人找点共同话题,找江川借的。”
这个“病人”一语双关,程净抿唇看着卫展。卫展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关照弟弟似的。这么试探也没意思,卫展说道:“你之前的抑郁症差不多好了,但现在这个情况,我还是挺担心的。”
程净随手翻开那本书,内页比封面旧,还夹着一张折叠的蓝色纸张。他略过那张纸,随意翻了翻,说道:“没有什么大问题,在韩国的时候也定期去看医生的。”
卫展忽然抽出那张蓝色的纸,“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程净看他,不明所以。
卫展将那张纸摊开来,纸上干干净净的,只有两行毛笔写的繁体字: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大家长少年。
程净想了想,想起来这是江川一直夹在书里当书签的,接着意识到这书签原本是一盏灯笼,上面的字是他亲笔写的。
“程净,你没有立刻想起来这是什么。”卫展的眼神透露着担忧,“如果你真的不在意跟江川的过去,忘记江川问你要的第一件礼物也没什么。我只是害怕,是另一种情况——抑郁症已经严重到让你出现失忆的症状。”
程净愣了一下,很快收敛神色,若无其事的:“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精神不济。”
卫展并不听他忽悠,将戴着常春藤叶银戒的手伸过去,说道:“江川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那时他问我戒指是哪里买的,我就已经知道了。我希望你愿意接受治疗,我会安排更专业的医生负责,并且治疗是对外保密的。”
程净看着他手上的戒指。
卫展继续说道:“无论你现在跟晏青书是什么样的关系,他都不应该阻扰你的治疗。你也不需要担心晏青书会对我做什么,不论是他还是聂奕之,都不能够动我。”
程净其实是有医生的。他需要定期开安眠药,负责这事的医生是晏青书安排的。正因为这样,程净也就懒得多说什么,抑郁症就只单纯地依靠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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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展安排过来的人,是一个圆圆脸的姑娘,比程净大两岁,说话还带着书卷气。相处了一段时日,程净发现这姑娘有些呆萌,有时候被晏青书撩拨了都不知道,只有谈起治疗和明星八卦的时候才会两眼放光。
之前的治疗都没什么效果,程净很害怕自己真的失忆了,他不想忘记江川。因此,和呆萌姑娘聊天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提到江川,努力去想一些很微小的细节。姑娘也是心细,后来再聊什么,总会有意无意地往江川身上扯。反正现在江川也不跟自己联系了,不用忐忑,也不用掩藏,程净就跟那姑娘说着,心里面仿佛又走过了一遍少年时光,时光里没有旁的人。
只是有时候抑郁症发作起来,越是温暖的东西越透着一种致命的荒凉,尤其现在江川彻底对自己不闻不问,程净觉得亲手扼杀了什么。
他努力告诉自己,江川好歹找了卫展,可这安慰只得半秒,之后立刻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直到三个多月之后,程净忽然收到一封来自印度孟买的信件,是江川寄过来的——
程净,我在孟买港的码头给你写这封信。
我记得大一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信,写给不在身边却很惦念的人。那时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写信,因为我惦念的人就在身边。
我在孟买已经待了108天。出了市区,尘土很多,看起来连西塘口都不如。很累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到码头吹风。这里有人卖普里饼,旁边总是围着很多小孩子,又黑又瘦,但是笑得很开心。一起来的同事很羡慕,说这种生活让人觉得舒坦知足。
人和人最好的距离大约就是这样,点头之交。不需要去理解他人的苦难和不幸,只需要幻想别人的笑容是全世界最灿烂的就好。
我坐了半天,忽然又否定了刚才的念头。对于你,我做不到那样。
你在我生命里的意义,大过任何一个人。我经历过难以置信,不解,对我们未来的希冀,对你的愧疚,对自己的怀疑和恼恨。或许因为二十多年来没有真的喜欢过什么,所以喜欢你这件事,我始终做不到放下,更对你如今的态度难以释怀。
一个又一个108天之后,或许我会忘记你。忘不掉也没有关系,爱你是我甘愿的。
没有我,但愿你依旧可以健康快乐,这一生风平浪静地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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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比最好的药剂都来得有效,程净反复看着,舍不得丢开。晚上他也没有回酒店,半路进了一家咖啡馆,思索着自己想要写给江川的话,尽管知道不会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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