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净这么聪明，一切都已自行想通，江川越发不想解释了。心情里憋着的那么微小的，然而无法忽略的委屈和恼怒，他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傻逼。
江川，你真是傻逼。
“你不说，就是默认了吧。”程净捏着香烟，目光落在那一点寥落的火芯上，“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这件事，冒险先不说，那么一大笔开支……你从哪儿弄的钱？南西池借给你？”
江川看着他。
程净依旧看着手中的香烟，“以你和南西池的关系，他的确是借钱的最佳人选。但是，这样就更说不通了。南西池开车三年，按照你说的一个月万把的收入，就当他一年有十二万的存款，三年就是三十六万。你完全可以问他借钱去念书，而不是连高考都想着放弃。”
他终于看向江川，“给我一个理由。”
江川：“这是我的事。”
程净：“我替你瞒了大半个月，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透过错立着的青砖墙和大叶女贞的枝桠缝隙，江川的目光一直延伸向远处。偶尔有引擎和脚步声传来，却始终看不见人影。他吸了一口气，把心里那些奇怪的情绪都掏了出来，说道：“我讨厌用脑子，我讨厌学校，我讨厌别人假惺惺的说什么前途其实还是看钱的态度，这些理由够了吗？”
“不够。”程净看着他，“这不是你……”
“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看透了我！”江川再次打断程净的话。他太讨厌程净那副一脸淡定什么都在心里算计着的样子了。
不可理喻。
这一刻的心情真是不可理喻。
江川觉得自己非常不对劲，很蠢，情绪始终在程净最初表态回报靳敏的那个瞬间，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跳不出来。爱情真是世上最不可理喻的一种感情，来得莫名其妙，还会让人变得自私愚蠢，任何理由都要斤斤计较。
江川说道：“程净，你不用再替我瞒着，你也不需要再插手我的事。你在西塘口，高考完了就走人，咱们认识的日子是倒数着的，彼此就当是普通朋友，客客气气的，别管那么多，行不行？”
程净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很奇怪，你一直在回避我的问题。如果很难回答，你可以拒绝回答，为什么要说这些？”
江川心里一惊，冷汗直冒。程净的冷静和敏锐超出了这个年纪，他根本无法招架。
程净把烟掐灭了，走到江川的面前说道：“对不起，发现你有事瞒着我，以为你又欺骗了我，所以刚才在网吧有些生气，我向你道歉。”
没有想到程净这样敏感，甚至主动道歉和缓气氛，江川僵了僵，不知道怎么反应只好沉默着。
“驾照的事，我还是没办法理解。但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着你说出来。”程净看着江川，“游戏那个……不要再继续了好不好？”
江川说道：“程净，谢谢你那么照顾我妈妈的心愿。试卷我在做，笔记也在抄，月底的考试，我会保证全部过平均分。”
他想，不要再管我了，不要再为了我妈管我了。
“江川，”程净翻了翻背包，发现自己没有想要找的东西，默默将链子又拉上了，“只剩下二十几天，你要考到平均分，并没有那么容易。”
知道此刻不宜再做沟通，程净没有多言，又返回了网吧。江川之前上机的电脑还没关，他直接在座位上坐下来，登录自己的邮箱，下载附件，然后把座位让给了江川。
他站在旁边，轻点鼠标将几个曲线图翻给江川看。
超过一百张的曲线图，花花绿绿，江川乍看觉得莫名其妙，直到看清楚图片的命名竟然是七班同学的名字，一脸疑惑地看了程净一眼。
程净说道：“这里是七班每一个学生的每一场考试成绩走势，预测和实际成绩的误差只有三分。”
他直接调出最后一张，“这是这段时间，你做的所有试卷的统计情况。按照目前的分数进行预测，你的每科成绩和七班平均分至少有十五分的差距。”
他的手指按住鼠标，背着灯光的眼睛沉沉地看着江川，“你很聪明，尤其在理科方面，理解力惊人。但是很多知识点都没有掌握，根本不能保证满分。但你不爱背书，自制力也一般，剩下的二十几天想要每一门都提高十五分，没那么容易。”
江川震惊得已经忘了自己还在恼火程净太冷漠这件事。
文理分班虽说是在高二，但其实高一下学期期中考试之后，西塘口一中已经完成了分班。一中没有单独的精英班，每周六让年级前七十名聚到一起补课，有些消息不够灵通的普通同学都不知道这件事。
七班的整体成绩并不出众，能够参加周六补课的学生只有三人。江川将电脑上的曲线图认真扫了一遍，确定现在的七班至少有十个人达到周六去补课的资格。
关于如何提高平均分，很多人的理解都是相似的。分数越高，再往上提升的空间就越小。所以老师要抓平均分的话，都会将分数低的差生作为主要关照对象。程净放出来的这些曲线图里，显然分数越高的学生在整体上有着更为明显的提高。
江川抬头看着程净。
网吧里的光线很幽暗，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男生抿着唇，面部轮廓染上了柔和的灯光光晕，五官越发精致，纤细光洁的脖子上有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投射过来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正在消失一样。
程净微垂眼睑，迎上江川的目光。
他说道：“江川，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成绩这件事。或者，你从来没有花十分的精力在学习这件事情上。学习不只是为了高考，专注也没有任何值得鄙视的地方——江川，你不觉得你自己有点矛盾吗？”
愚蠢又聪明，短视却擅长规划。
程净将邮箱退出登录，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拎起背包就离开了网吧。江川一个人对着满屏花花绿绿的曲线图，觉得今天真他妈操蛋。
这些曲线图做得非常精致而精确，江川根本不知道程净是用什么软件绘制的。他反复看了好多遍，算是明白了七班的同学为什么跟程净的关系都那么和谐了。
我他妈在你眼里跟其他人完全没什么不同是吧，江川觉得一切更操蛋了。
他也没兴致继续玩游戏了，下机直接回家，窝在卧室里不停地抄笔记，下笔之用力，能把碳素笔直接折断。直到听到靳敏的声音，江川才算回过神，靠着椅背发了会儿呆，然后下楼。
江星正在收拾自己摊了一桌的教辅资料和画本。看到程净不在，江川呼了一口气，转瞬又郁闷了起来。
是真吵架了吗……
他刚走过去准备帮江星收拾东西，眼前人影一闪，程净端着一碗排骨汤进来了。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要躲开对方目光的意思。埋头收拾东西的江星没察觉，嘟囔着喊了起来：“别催别催，我这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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