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会。你要想我帮你按摩,我倒是能学一学。”
江川轻轻替程净揉了一会儿,程净忽然推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点没有掩饰干净的抽泣:“不要再揉了,抱一会儿。”
程净这人特能忍,什么情绪都能转变成面无表情,很少真的掉眼泪,这会儿竟然会是这么个情况,江川忍不住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很疼么?吃药了没?要不要去医院?”
他的关心是如此真心实意且毫不设防,程净忽然忍不住也不想再继续忍下去了,眼泪哗啦全滚了出来,更紧地抱住江川,仿佛要挤进江川的身体里,把那颗饱受煎熬的灵魂从自己的身体里挤出去。
“江川……特别疼……我好想妈妈……”
江川慌张起来,伸手要去揉,又被程净推开了。
“别碰……没用的……”
那种疼不在皮也不在骨,浮在神经上面,只是头皮的触摸根本毫无作用,只会让人心生狠意,要破开这碍事的头颅,伸手把里头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才能还灵魂一个安宁。
程净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他紧紧地抱着江川,害怕江川推开他逃走,又将江川当做了生命里唯一的救命稻草。蒙着水汽的声音是嘶哑的:“江川……难受死了……”
江川一脚踩灭了地上的香烟,抱着程净移到椅子旁边,低头看到垃圾篓里已经躺着好几根烟头。心情越发惶恐了起来,他吻了吻程净发烫的额头,焦急地问:“程净你怎么了,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好想妈妈……好想她……”
——可是我对不起妈妈。
原本Z城的美术馆有个巡回展,程净觉得可以看看,所以带江星过去了。他以前没有来过,不知道美术馆还有个区域是介绍本地名人的。当他看到谢嘉雨的作品赫然在列的时候,差点当场失控,那里面甚至有一幅画就是他。
或许是生为人母的那种骄傲和慈爱,谢嘉雨总是声称程净是她这辈子最好的作品。除了每年为程净画一幅肖像之外,闲暇的时候谢嘉雨也会画程净,糅合了一些别的元素,但整体都是充满了爱意和希望的。
只有自杀前的那幅作品,大片大片的黑色和大片大片的红色交织,而那明艳的石榴红也不过是一场被证实的谎言。年幼的程净在红与黑的中央,在谎言和失望的交织里,眼神清澈,笑容纯真。
程净是谢嘉雨亲自教导长大的,那幅画里的寓意他一眼就能明白。程宇民背叛了两个人的爱情和婚姻,谢嘉雨那样难过,最后还是因为程净的存在选择了原谅。
——可是妈妈,我无法原谅爸爸,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亲自把程桐带到了妈妈的画室,让妈妈知道了这个私生子的存在,得知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是他亲手摧毁了这个家,摧毁了妈妈对爱的信仰。
在美术馆的时候,程净还能忍住情绪,回来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所有的克制和伪装都被腐蚀剥落。头痛在服用抗抑郁药之后毫无征兆地袭来,他毫无办法,只能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妄想以此麻痹自己。
此前无数个夜晚,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头疼持续了一夜,原本程净尚能忍耐,这次在江川的面前直接崩溃,眼睛都哭肿了。他很少有崩溃的时候,很害怕崩溃的自己让江川感到厌恶觉得麻烦,可是男生只是一直抱着他,笨拙地安慰他,抽空用手机查找头疼的原因和应对方法。
程净几次听到男生破口大骂:“怎么哪儿哪儿都说没办法?人类的医疗水平在大脑这一块这么落后吗?!”
大脑神经一揪一揪地疼,程净缩在男生的怀里,放下所有的克制和防备,伤口柔软地敞开,在疼痛和抚慰里晕沉睡去。
醒来是在床上,程净无意识地坐起来扯被子,没扯得动,好一会儿清醒了看到江川趴在旁边,压住了大半的被子,忽然便觉得心里是满满堂堂的温暖。
虽然哭过,但脸上的皮肤是干爽的,应该是男生在他睡着之后替他把眼泪擦干净了。程净没有动,静静坐着,目光落在男生身上。
老半天江川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程净,程净嗯了一声,江川没反应,过了会儿突然睁开眼从床上跳起来,看到程净安稳坐着,他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我吓到你了?”
“不是。”江川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头还疼吗?昨天你好像还有点发烧,我又不敢给你乱吃药,就用毛巾替你擦了擦脸,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啊?”
程净摇了摇头:“看过的,没用。休息不好,就会时不时的疼。”
江川皱眉:“因为你总是失眠的原因吗?”
“失眠,神经衰弱,抑郁症……每个都是原因。”他莫名笑了笑,“我挺麻烦的……每个人都说我是自找的。”
这样的程净是江川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在床边坐下来,目光有些犹凝,“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快点好起来呢?”
程净愣了愣。
江川说道:“我对你的情况不了解,你每次也都说得很简单,简单得好像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好几次,我都看到你特别难受。”
他凑近了:“生病了不是一个人的事啊,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抗着呢。”
眼眶瞬间变得温热,程净有些无措地看着男生流露出来的温柔。他一直都知道男生有一颗温柔的内核,只是从来不知道这温柔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摧毁自己的伪装。
他又何曾想要伪装。只是长久以来都是格外独立的,软弱显得那么不可思议。诊断出抑郁症之后,身边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惊讶,以为他是受谢嘉雨的自杀影响,过一段时间就能平复。
然而时间从来都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在漫长时光里遇见的那些善良而温暖的人,才是抚平过往遗憾的安慰剂。
程净掀开被单,在满室阳光里看着脸上有着凶狠疤痕却那样温柔的男生,说道:“江川你会不会有一天觉得,我跟你告白跟你在一起,就是想找个人照顾自己?”
江川挑了一下眉毛,那狭长的疤痕随之怪异地站起来又缩回去,他反问:“你是这么想的?”
程净看着他。
江川说不上来这一刻的心情,恼怒或者恍然大悟都有一点点。但这句话只是假设,而且是假设他的,所以他很笃定地说道:“程净,你那么早就跟家里出柜,也应该认识挺多人都是这么个情况吧。你没跟别人在一起,是因为有人嫌弃你是个麻烦吗?”
程净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敞开柔软的伤口,没有遭到这个人的任何一句嘲笑或误解。他便忽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要斩断自己的后路。
今后两个人如果分开,将不能使用这样的借口……在他心里,唯一可以用来利落分手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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