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付眼睛涩涩的,却流不出泪来,在老家时,她就已经把眼泪淌干了。她只是回身抱住杨婶儿,有些贪恋她身上的味道,那是混杂却温暖的,有着勤俭持家但不得过且过的坚持。而后她放下行李,理理头发,带着笑容走到李天骐面前:“天骐哥,让我抱你一下吧。”
李天骐没说话,低头将她圈在怀里,小付慢慢搂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前,闭上眼睛,嘴角笑靥绽开:已经足够了,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念想。
她重新退开,听见李天骐道:“保重。”她点点头:“再见。”
这是她最平淡的告别,和最大的奢望。
第27章 第二十五章
“小武,下来吃饭。”
“哦,来了。”宋小武从卧室出来,姚简见他还是情绪低落,便道:“下午我送你再过去看看吧,这几天应该还没有动工。”
宋小武摇摇头,勉强笑道:“其实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全是好几米厚的灰,算了吧。”
他前两天才知道,小时候和外婆一起住的筒子楼要拆了。被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催着团团转地办完了一堆手续,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巨大的惘然,赶在施工队开工之前再故地重游一回,却发觉小时候代表着归属的那间小小的屋子,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甚至找不出一件可以当作纪念品带走的东西。然而那些年里,因为有外婆的操持,他竟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少过什么。
本以为会物是人非,结果,连物也不似曾经了。
走到饭厅,姚老爷子和姚太太都在,宋小武赶紧收拾起脸上的颓色,安安静静地在老爷子左手边坐下。
“开饭吧。”老爷子仿佛兴致也不高,只朝着宋小武时还有点笑模样:“上回你说有甜味儿的那种酒又泡好了,陪爸爸喝一杯?”
宋小武有心逗他开心,笑道:“陪您喝当然好,不过我只要半两,不不,只倒两钱,要不这一下午又得睡过去了。”
老爷子哈哈笑起来:“两钱?亏你想得出来。也不值得人家小曹把酒坛子给你抱过来的工夫。”
宋小武有点迷惑地看着笑眯眯地倒酒过来的小曹,忍不住问道:“林阿姨呢?”
“你林阿姨家里有事儿,回去了。”老爷子说完,宋小武却觉得场面似乎又冷回去了,顾不得追问下去,而是换了话题:“哥,你尝尝这酒吗?好像比上回的醇些。”
姚简还没说话,姚太太却对他道:“下午你陶叔叔家的女儿要去看什么摄影展,就在你公司附近,你正好带她出去逛一逛,尽尽地主之谊。”
老爷子听见这话,便道:“又是在他公司附近。我这些老部下都是猪油蒙了心,全被你这么调来遣去的,带着一家老小挨个儿折腾到京里来,老的往我这儿跑,小的就往他跟前凑…”老爷子越说越怒,末了沉着脸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砸:“闹出这么大动静,像什么样子!”
姚太太这才正眼看着他,却完全不为所动:“什么样子?一个野种都能从各个州里一层层选人上来,我替我的儿子做这个主张罗反倒成笑话了?”
“妈,”姚简此时才慢慢开口,“我自己的主,我自己已经能做了。”姚太太这时已经重新冷静下来,姚简方才又道:“我陪您出去散散心。”
“不用。”她用手帕擦了擦手,淡然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今年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又不是要当和尚。”
那头宋小武正哄着姚老爷子,到底都是有经历有见识的人,这会儿也压下气了,四个人得以勉强平和地吃完这顿饭。
午后姚简送姚太太出门,宋小武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终究没能忍住,起身站到姚太太面前:“太太,没爹没娘的才叫野种,我爹妈是谁我都清楚,怎么也不该是野种吧?”
说完这话,宋小武便上楼回自己卧室去了。
宋小武到底一个人又跑回筒子楼去了。
屋子里灰尘味太重,边边角角还挂着一层又一层的蛛网,实在站不住人,他只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又下去了。
楼道里的消防栓门已经关不上了,宋小武还记得当初离开这个地方的前几天他还养了一只蝙蝠在里面,这会儿再找,自然什么也不会有,缝隙里只有些不知是枯枝还是昆虫触角的东西。
他又往一楼的公共厨房去,这时已经不再是为了怀缅,而是更像从旁观者角度的一种全新探索。他已经找不到自己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的痕迹了,四周的环境甚至有些隔世般的陌生。
厨房里比其他地方更加脏。经年的油烟遍布在每一个地方,从天花板上烧断了芯的灯泡到地上最角落处贴着的半块瓷砖上;木头的碗橱已经被老鼠啃得斑斑驳驳,一扇橱门上的木板甚至被撕了一截下来,里面还剩了一个布满灰的白瓷碗,依稀还能看见上面“XX毛巾厂劳动模范”之类的大红字样。
宋小武站在唯一的那扇窗前,放眼望出去,周边都是模样差不多的筒子楼,低矮、半朽。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被自己骗走过一块蛋糕的那个神神道道的女孩,后来听说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死在了附近某块空地上。
他忽然感到一种成长过后的苍凉,但这种感觉令人即便伤感,却也不妨碍继续平静地走下去。
他走出筒子楼,然后回头好好地看了一遍这个地方,心里说:再见了,所有存在于他的童年里和梦里的东西。它们曾经使他的记忆混淆,似真似幻,但是却都使他走过来的路,清晰至今。
离开这一片筒子楼区后,宋小武看见了姚简的车。
“知道你还是要来这里,”姚简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坐上后座,“可也不该待到天都快黑了。”
宋小武也从后视镜里看向他:“哥,下午我说话没大没小,对不起了。”
姚简笑了:“我不能替我妈表态,接受你的道歉。你也一样。”
“我知道。”宋小武低了头,玩着自己的指甲,“我妈是什么样的人,我从小就听周围邻居熟人说得够多了,可他们说的再怎么全是事实,我也不能跟着说。要没她,就没我,我就是赖也赖不掉这点血缘,不可能像不相干的人一样,说她哪儿哪儿不对…”
姚简没开口,听他把这番话全说出来了,明显又有想把指甲往嘴里送的趋势,这才道:“多大的人了?”
宋小武一愣,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放下来,听见他大哥又说:“下周末是花旗国那位堂叔祖的寿辰,你好歹也是认在他名下的孙辈,爸爸和我的意思,都是让你去一回,拜个寿,也见见那边的亲戚。”
宋小武头回出国,压根是两眼一抹黑,好在一切事宜都由姚简盯着,效率奇高,短短一周,万事俱备,只欠宋小武这个“东风”。
然而这“东风”赶在出发前一天总算逮着个空子,偷溜出去见了一趟他的天骐哥哥,两人也确实风卷云涌了几乎一整晚,导致次日宋小武被姚简提着往机场去时,根本累得连眼珠子都没精力多转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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