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娴跪坐在张静怡的尸体旁边,一边哭一边说:“你不是在家里吗,怎么跑到这来了?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办到,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小心翼翼的把张静怡脸上的头发拨开,亲手阖上她的眼睛。和玉函一起,把那被撕的四分五裂的红襦裙拼凑起来。可是当她看见张静怡身下那一大团已成乌色的血肉后,再也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尖叫。
玉函赶紧伸手搂住张静娴。
张静娴却一把推开她,面色狰狞的吼道:“去!去给我找那个叫薛健行的男人!我要知道他死了没有!”
玉函被张静娴吓着了,一骨碌爬起来跑向打谷场边缘,远处的老张听见张静娴的喊声也赶紧跟过去,两人一起挨个翻找打谷场周围那圈尸体。
当张静娴咬着牙把张静怡打理的稍微像个人样子时,玉函也回来了,她找到了薛健行的尸体,就在那一圈尸体中,胸前中了两枪,脖子上还被补了一刀。这个消息把濒临崩溃边缘的张静娴挽救了回来。
薛健行也死了?好,很好!
必须如此方好。
张静娴终于止住了眼泪,和玉函一起把张静怡抬进马车,又把薛健行的尸体也一起抬进去,并排放着。
老张催动马车,张静娴和玉函跟在两侧,一行人往奉天城外张家的家庙走去。
☆、家破
兵荒马乱之中,所谓家庙早在一年前就没有人看守了,完全靠着张静娴打理这才勉强没有成为废墟。但是墓地不管什么时候一直都在。如今,墓地正中间埋着张家的老太爷、老太太,曾经夭折的张姓孩子都在外围。没有名字,只是一排小小的坟头。
幸亏老张想的周到,经他提醒,张静娴在经过义庄时用全部首饰换了两口棺材,否则张静宜连下葬都成问题。三人一起动手给张静怡和薛健行挖了夫妻合葬墓穴,放下棺材,盖上土。
从此,世上少了一对男女,多出一座新坟。
张静娴对着张静怡的坟说:“不知道这样的安排你是不是满意。你既然为他而死,无论如何他都应该陪在你身边。这里是咱们家的地盘,爷爷奶奶都在,兄弟姐妹们也在,他要是敢惹你生气,咱家人必定不会轻饶他。我回家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对二奶奶和二老爷说你的事,你若是地下有知就托个梦告诉我。”
张静娴站在坟前轻声自言自语。老张和玉函站在她身后两米开外静静的等她。他们俩是张家除了老太太之外最了解张静娴的人,知道她内心重感情也知道她拙于在人前表达感情。难得她愿意表露心情,哪怕是对着一座新坟和永远无法回应的姐妹。
处理完张静怡的事已经到了黄昏末尾。
老张对张静娴和玉函大概讲了他所知道的局势,由于日本人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眼看着到手的既得利益就要被中国人拿回去,东三省很可能不再是日本势力范围,绝望之下日本人从军队到民间武装移民拿无辜的中国百姓泄愤,相继做了许多丧心病狂的事,薛家庄惨案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老张建议这个时候不要着急赶路,最好是在家庙找个地方歇一晚,以免路上出意外。
张静娴虽然着急回家但仍是同意了老张的建议。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
三个人绕到家庙后院,费了半天劲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了位于厨房附近的地窖。老张拨开厚厚的杂草和灌木枝,掀开地窖盖子散气。
地窖常年不通风里面缺少氧气,不能立即下人,必须要让空气流通一会儿才行。
玉函找来一小截儿蜡烛根儿,老张点燃后先下地窖,确认安全后紧接着是张敬闲最后是玉函。
本来以为要饿一晚上硬挨到明天回家才能吃饭,万没想到地窖里竟然还有前两年剩下的一麻袋干菜和半袋种粮。大概去年负责照顾家庙的尼姑去南方时没想起来地窖里还有粮食,无心之失竟然成了张静娴三人的救命粮。
玉函欢呼一声扑过去,打开口袋抓出一把麦子随便在手心里搓了搓就扔进嘴里咀嚼。一边嚼一边对张敬贤和老张说:“不错,好吃!”
张敬贤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非常难受,都是因为她答应了张静怡才让玉函和老张两人跟着她吃苦受累,否则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吃过晚饭准备歇息了。张家再不济也还有豆饼能填饱肚子,有炕可以伸开腿脚睡觉,哪像现在这样一连好几天风餐露宿,尤其玉函那一脑袋的头发都快纠结成毡子了。
地窖里不能生火,外面更不能,免得把不该引来的东西引来。所以三人摸黑围着粮食口袋席地而坐,时不时丢几粒麦子进嘴里,用牙齿慢慢磨碎后混着口水咽下去。虽说生吃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却也比饿肚子的滋味强上百倍。
夜里,奉天城方向隐约又响起了炮火,炮声持续了大半夜。黑暗中,老张忽然开口说不知道城里张家还有没有活人,明天一早他先去看看情况,如果到了晚上他还没有回来,就让玉函护着张静娴往深山里跑。
张家还有没有活人?这个念头太可怕了,张静娴想都不敢想。
玉函呜呜咽咽的小声哭泣。
张静娴直直的睁着一双完全没有焦距的眼睛,只是因为闭不上眼所以就只能这么睁着。老张好像还在说话,他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可是当她想仔细听时又仿佛隔着很远很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老张起身爬出地窖时张静娴醒了,她一动不动,任凭老张爬上地面盖上地窖盖子然后渐渐走远。
玉函也醒了,她拽着张静娴的衣袖开始哭。这个小姑娘的眼睛好像拧开却忘了关掉的水龙头,流下的眼泪几乎能凑够一洗脸盆。
“别哭了。”张静娴不懂得如何哄人,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在下命令。
玉函非但不停反而因为张静娴终于开口说话哭的更厉害了。
张静娴轻轻地说:“如果今天晚上老张没回来,你记着家庙的坟地里有他的一块地方。”
玉函哭着问:“什么?”
张静娴又重复了一遍。
玉函这回听明白了,也终于不哭了,她紧张的问:“小姐,你呢?”
张静娴说:“如果明天我也没回来,家庙里也有我的一块地方。你记得替我挑一个朝南的、能见到阳光的地方,最好离老太太近一点。”
玉函这回听明白张静娴的意思了,嚎啕大哭起来。她是个单纯的傻姑娘,除了哭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张静娴不劝她了,任凭她哭得肝肠寸断,顺便把张静娴的那一份也哭完。
意外的是刚过晌午老张就回来了。
张静娴和玉函一同迎上去异口同声的问:“怎么样?”
老张为难的看了看两人,终于在张静娴一再催问下说道:“七小姐,张家已经没人了。”
“什么?”张静娴大吃一惊,“都……死了?”
玉函长大了嘴又要哭。
老张扭头“呸”了一声,大声说:“死了倒还好了,是都跑了!”
张静娴倒抽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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