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世家的女人们_张氏春红【上部完结】(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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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奈之下,苏老大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早年间颇有些私房,藏的极其隐蔽,张静娴整日里收拾宅院愣是不知道他藏在哪里。

  某个夏天的傍晚,张静娴在厨房里做饭,做的是菠菜鸡蛋汤,那是梅香最讨厌的一个菜。她不高兴吃,就让苏老大带她去买猪蹄吃。苏老大笑眯眯的说没钱买猪蹄儿,然后从那根充当裤腰带的红绳子里翻出一枚红宝石戒指递给梅香,特意小声嘱咐她千万不能告诉奶奶。

  梅香接过戒指,对着夕阳看了看那个只有半个小手指肚大小的石头,说了声“漂亮”就跑了。那时候的梅香可不知道红宝石和沙堆里的“玛瑙石”有什么区别。

  吃晚饭的时候,苏老大不时拿眼睛看梅香的手,是不是皱一下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惜梅香混不理解他的意思,只知道低头吃饭。张静娴眼睛尖,很快就发现异常,吃过饭后她吩咐梅香收拾桌子,当梅香抓着六只筷子跟在身后走进厨房时,她拉住梅香悄悄问梅香爷爷今天都做了什么。

  梅香仔细想了想,像被课文似的把她看见的苏老大的行动一件一件背出来。

  当张静娴听到戒指那一节时,打断梅香的背诵,问:“戒指呢?”

  梅香脑袋一歪双手一摊:“在红花脚上呢。”

  红花是家里养的大公鸡。

  张静娴一听“红花”两个字已经想象到那枚戒指的下场了,她恨铁不成钢的用力往下按了按梅香的脑袋瓜儿!

  张静娴撂下碗就去外面找“红花”,红花找到了,鸡脚上哪里还有戒指的影儿。她哎了一声,扬手朝红花比划一个“打”的动作。那只大公鸡养了有五六年,颇有些灵气,当下喔喔叫着努力扑扇翅膀飞到柴火垛上去了,居高临下的站着看地上丧气的张静娴。

  张静娴懒得理它,转身回屋。她恹恹的对苏老大说:“没了!”一转眼看见梅香还一脸无辜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又要按她脑袋瓜儿,苏老大赶紧把梅香拽到自己身边护住。

  问题是,他们俩就像在演一出哑剧,因为你知我知然后理所当然的以为全世界也都知道,所以没人想着告诉梅香为什么奶奶会生气、为什么爷爷一脸可惜。

  又过了几天,苏老大再次从那根被当成裤腰带的红绳子里翻出一枚戒指,这回可不是上次那个黄金托镶红宝石的了,换成一只银托镶绿松石的,这次他嘱咐梅香要好好留着。梅香接过去看了看,抬头说:“那我让奶奶编根绳子给我挂脖子上吧?”

  苏老大笑眯眯的点头。

  梅香举着戒指去找张静娴,张静娴接过戒指仔细看了看,抿了抿嘴角,从嗓子眼儿“哼”了一声,却是不说话,而是从针线盒里找绣线,然后给梅香编了一根漂亮的五色绳子,把戒指串在中间,两边还配上两颗杏仁核磨出来的小锁。

  梅香高高兴兴的把项链带上,跑出去玩儿了。那时候是夏天,傍晚,张静娴要给梅香洗澡,脱了上衣后见小孙女脖子上光溜溜的,早上刚戴好的项链不见了!

  她抬手就在梅香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可是当看到梅香委屈得直撇嘴却强忍着不哭时,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嘴里低声念叨:“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梅香洗完了这个委屈的澡,跑去找苏老大告状。苏老大正盘腿坐在炕上摸骨牌,他听了梅香和张静娴两个人的诉状后,眯着细长的眼睛想了想,对梅香说:“张开手让爷爷看看。”

  梅香爬上炕,同样盘腿坐在苏老大对面,一脸严肃的把两只手伸到他面前,她很听话,所以十根手指头都尽量张开。

  苏老大仔细看了看梅香的手,说:“嗯,手缝太宽,留不住财。好在手掌宽厚,也是个有福气的,至少吃喝不愁。这就行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最后面那一句是对张静娴说的。

  张静娴不答话,轻轻推了他一把,顺手拍拍他衣领上的灰尘,她嘴里说道:“你又知道了。”

  苏老大总是穿一套藏蓝色的中山装,张静娴给他熨烫的板板整整,裤线总是笔直的,衣领总是立着的。尽管苏老大总是喜欢盘腿坐着还喜欢和衣而卧,但是他在张静娴的操持下,仍然是方圆十里最干净利索的老头。

  梅香清楚记得他摆弄骨牌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记得他说:“大孙子,走,买猪蹄儿去!”、“大孙子,走,买雪花膏去!”、“大孙子,走,扶爷爷到外面去。”

  他说的“外面”,是指盖在家后院的厕所。家里两个厕所,有一个是张静娴和梅香专用,其余人包括梅香的母亲在内只能用外面的厕所。

  苏老大让梅香扶着他去厕所,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得了一种怪病,每次上厕所都异常痛苦。梅香听张静娴和儿媳妇聊天时,说过一些症状,比如最初是肚子疼痛,后来是便血,不过颜色是红色的,到后来就发展到了便黑血。

  那个时候,人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梅香长大后仔细回忆又查资料,才觉得症状很像是肠癌。

  刚开始,苏老大还四处找医生找偏房,后来什么药都不管用就只能在家里硬扛着等死。

  他去世前大约两三个月时间,整夜整夜疼的睡不着觉。张静娴就一直守着他。后来实在不忍心看他那么痛苦,就到处托人买鸦片膏。梅香见过,民间偷偷熬制鸦片膏,深褐色的一小坨,用黄色的油纸包裹着。

  张静娴有个银质的发簪,她每次用发簪挑一小点出来,用水化开再喂给苏老大。苏老大吃过之后疼痛减轻,能过一段稍微不那么疼的短暂时光。

  不管什么时代鸦片膏都是昂贵的。苏老大自己那点私房在他生病初期都被找出来贡献给了各种大夫和偏方。等到他的钱花光了,张家所有的孩子们就自己工资除了留下必要的家用外,都拿来为他买鸦片膏。

  就这样,一直熬到某一个深夜。梅香记性很好,可就是不记得到底是哪个季节的哪一天。只记得闻到了木槿花的香味,可木槿花是她长大后才认识的,她的出生地好像没有这种植物。她的记忆失灵了,却从来没有开口询问过任何一位长辈。

  那天,从傍晚开始家里的气氛异常安静,所有的儿子和女儿都赶回来了,第三代只有梅香一个人,大儿媳妇说自家孩子生病了高烧所以不能来,三儿子说自己的孩子还小,带来只能添乱。张静娴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反复叮嘱梅香哪里也不许去,必须乖乖等着,爷爷也许会叫她。

  苏老大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偶尔才会迷迷糊糊的醒一下,或者并不是醒过来。张静娴让三个儿子轮流守在屋子里,她自己则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拿出来,仔仔细细的熨烫,一遍又一遍的熨烫。当苏老大发出动静时,儿子就赶紧出来通知她,她就进屋去看看,过一会儿等苏老大再次陷入昏迷后,她就出来继续烫衣服,反反复复的熨烫。

  所有人都屏气凝息,家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张静娴翻动衣服时的沙沙声。

  梅香年纪小熬不住睡了。迷迷糊糊中被母亲叫起来,穿上衣服后被抱到爷爷屋里,让她跪在地上对着床上躺着的人磕了三个头,然后又把她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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