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林擒年【完结+番外】(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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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使坏去了。
“大将军一路辛苦,不如先到舍下歇息一刻再入皇城?”
咳,是这么的,老流氓去年在内城买了一处旧宅子,不大,但五脏俱全,天井、凉棚、鱼缸、肥狗,都有了,且也花不了几个钱,他挺满意,物色好了以后简单休整休整,带上皇帝赐的几个经年伺候他饮食起居的底下人住进去,好了,从此有了自己的窝了,再也不用在宫里窝着了。他这么打算已经好久了,真正动嘴皮子和皇帝提却是去年的事,因为去年时机刚好,一来门阀已除,qíng势没那么紧张了,二来堂堂一个右相,老也赖在宫里骗吃骗喝,瞧着也不像话,三来他自己觉得宫里住着不方便,想出去吃个什么小吃,还得过九重宫门,那个麻烦琐碎劲,简直讨厌!

第75章 周师兄的小灶

既然他正儿八经地提了,皇帝就让他自己挑地方,他自己挑了个不像相府的小dòng府住进去,全是图自个儿舒服自在,没打算让一堆人壅进来“拜访”、“托qíng”、“求请”,所以相府的门房得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才,遇见相爷想见的人上门,好言好语好茶好饭招待着,遇见相爷不想见的鬼上门,三言两语打发走。不简单呐。这活儿不好做,到了后来都没人愿意做,只好把个耳聋眼花的老奴弄过来,坐门口那儿,晴天晒晒太阳,浇浇养在大门边的几朵野花,雨天坐在门房内抱着一只老猫打盹。人上门了,直接朝他面前亮一亮吕相给的红条子,行,进去。鬼上门了,喊得嗓子嘶哑,老人家只是眯fèng着昏花老眼,歪着耳朵问:“你说啥?”,甭管说啥,老人家反正是没听见,喊个十遍八遍的鬼就自己走了。
能得老流氓发红条子的人不多,姚枢姚尚书算一位,沈舟沈将军算一位,杨镇杨将军算一位,后来张晏然做了左相,张左相也算一位。主动邀人上门,这qíng形确实不太多,他这么开门见山的相邀,怎么看都有“无事献殷勤”的味道。
非jian即盗的这位,对着浑然不知的那位,没说的,当然非jian即盗的那位赢了,抢在前边把窝边糙弄回了自己的窝里,留着,留到哪时候呢?那得看皇帝啥时候气急败坏了……
皇帝那边当然知道吕相到内城门口接人去了,但他没想到老流氓居然敢把人截留,而且还不是留一顿饭的工夫,那是从清早留到了huáng昏!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皇帝的脸色也一块儿暗下去,到了月半明,灯半昏的时候,皇帝的口谕来了,就那么个意思:人你留够了吧?!我这儿等着办正经事儿呢你瞎搅和什么呢?!
吕相接旨,颠颠把大将军送到大门口——请。请出门。请出了这扇门再进那扇门,进那扇门之后悠着点儿,皇帝饿了两年多了,极有可能荤素不忌。
被老流氓弄这么一下子,皇帝的耐xing没了。本来打算按着礼数,等师弟进御书房来参见,等了好半天,这就有点儿抻不住劲,过不多会儿又踱到御书房门口朝外张望,内侍总管大概知道皇帝那半明半昧的心思,就暗地里指派了一名小内侍到宫门口候着,一旦望见大将军进了宫门,即刻来报。大将军那坐骑也不知是啥材料做的,估计不是“马”,或者是看着像马,实则是“乌guī”的玩意儿,从吕相家到宫门口,不到半里的路程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内侍总管看着皇帝从一开始的踱步,变成了转圈,转圈的范围从御书房内挪到了御书房门口,一刻过后,皇帝站到了御书房门外,“参见”是别想了,乌guī似的师弟不定多会儿到呢,要想见着人,还得他出门去迎。
等到地老天荒,等到海枯石烂,等到天上落雪,乌guī似的师弟终于慢吞吞露了头。
人说一寸相思一寸灰,皇帝这些年份的相思要真化作灰烬,估计都能填山平海了。
师弟进了宫门下马步行,走了不多远过来一辆小车,说是皇帝让过来接人的。有车坐就快多了,赶车的快马还要加鞭,没多久就到了地方,师弟下车,抬头一看,见师兄在雪中冻着,心里负疚,终于脱了乌guī壳子,紧赶几步迎上去,领师兄山宽海阔的“人qíng”。师兄站在御书房门口,看师弟一步步拾阶而上,他那儿兀自撑着两张架子,一张“人君”的,一张“师兄”的,前边那张架子没一会儿就坍塌倒坏,后边那张勉qiáng支持到进了御书房,师弟行了君臣大礼之后。先君臣,后师兄弟。大多数时候,论师兄弟比论君臣好使。师兄可以和师弟对坐,可以给师弟斟酒,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要师弟留宿,俩人一张chuáng上睡着,多少时机。然而今儿有些不对,师兄让师弟陪着喝两杯,师弟说刚才在吕相那儿喝过了;师兄让师弟陪着吃两筷子菜,师弟说刚才在吕相那儿吃过了。师兄心想,接下来呢,让你在这儿睡,你不会回说刚才在吕相那儿“睡”过了吧?
师弟当然不会说在吕相那儿“睡”过了,他说讲武堂那边刚收了两百人,臣想过去看看qíng形……
看个鬼呀看!两年多没见,见了面防我跟防贼似的,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乱嚼舌头?!
皇帝头一个想到了薛师兄,那货两年前就想着保媒拉纤,两年中间不知耍了多少次花腔呢!二一个想到了杨将军,依着那家伙混不吝的xing子,说来扯去,不知怎么就露馅了也是有可能的。三一个想到了吕相,这老东西一肚子坏下水,把人截留了一下午,不定说什么好话来着!
皇帝其实想多了。师弟想的就是赶紧寻个地儿蒙头大睡一场。所以说,这饭……还是不吃的好,这餐饭吃起来至少也得二刻,师兄兼天子的饭是那么好吃的么?!心累,还不如回讲武堂吃碗面自在!
酒……最好也别喝,一喝酒待会儿师兄就有话说了,他说:喝酒了,骑马不安全,就别回去了吧,宫里边有为禁军统领安排的下处,住那儿吧,不然住偏殿也行,咱师兄弟说会儿话……
而且师兄就有那自说自话的本事,师弟若说不能骑马,坐车也行,他直接告诉你,今儿没车了……
因此师弟打从一开始就立定主意,饭不吃酒不喝,稍陪一会儿就撤。都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了,进了这扇门,对着相思灰烬能堆山填海的师兄,那是那么好出去的么?
师弟想了半晌,死命榨出一个由头来,说:不早了,臣想回讲武堂看看,明儿一早早起还想看他们cao练……
师兄抬起脸来定睛看向师弟,双目带电,唇角微勾,那表qíng许是在笑:“不着急,从二十五到上元灯节还有二十来天呢,哪天看不行!”
师弟闻言,心内炸了个响雷——二十来天?!不是初五就可以往外走了么?!为何非要等到上元灯节?!
“……臣想初五回蔚州……”
“初五年还没过呢,不着急。”师兄一对狭长的丹凤眼jīng光毕露,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意思。
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过了几个回合的招,师弟败下阵去。败了还不算,还又掉坑里了。师兄说要么你今夜宿在偏殿,要么你留到上元灯节再走。师弟默然多时,选了后边那个。
多留几天好过又被师兄“留宿”,又被bī着“出主意”,反正只要能回讲武堂,没什么事儿他就不进宫了……
好吧,这么一想似乎也不亏。
师弟沙场上的设伏、迂回、堵截、冲杀纯熟无比,但只要一回到朝堂上就懵,特别是遇到师兄兼皇帝的时候,往往还没转过来人家都已经把把戏玩完了。瞧这笔“买卖”做的——当晚是回了讲武堂没错,可后边还有二十来天呢,怎么看都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架势!
师弟当时想的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让我进宫陪吃陪喝陪下棋陪批折子,我就说我这儿有吃有喝有棋子下有战报看,忙得很,充实得很,一时半会儿没那空闲。
皇帝那儿传了一次,没传到人,居然也就按下不表了,奇得很。连吕相都觉着奇怪,老流氓满以为依着皇帝枯渴的程度,那撮“窝边糙”怎么也得被皇帝“薅”一下子,薅进被窝里屯一晚,蹭蹭、摸摸、亲亲——就跟上回似的,平白睡一夜,“窝边糙”和“兔子”相安无事,早晨起来兔子打着哈欠上朝去了,留下窝边糙在窝里傻睡……,可不知为何,这回竟没有……
窝边糙长到讲武堂去了,兔子留在九重宫门内gān瞪眼,这后向,似乎不大妙啊……
吕相转天早晨上朝时小心了再小心,还是被皇帝逮着一个错处,搂头盖脸地给了一顿教训,冤得很。他寻思,皇帝害相思害得一会儿“身似浮云”、一会儿“心如飞絮”,再折腾一会儿没准就“气若游丝”了,再不给出出主意……等着吧,挨抻量的日子多着呢!
“咳,陛下,大后天就是元夕了,今年风调雨顺,四境还算太平,不如借此设宴请一请为国朝出力的文武们……”
吕相说的宴请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宴请百官是幌子,关键是身处百官当中的那一位,谁都到了,你总不能这么“各色”,到都不到吧?
元夕那天,宫内大宴群臣,先由皇帝三举杯,接着群臣斯斯文文地吃吃喝喝,当然,这种宴席,想吃饱喝足是不可能的,一来天子在上头坐着,群臣们放不开,二来场合也不对,吃饱喝足了撒酒疯,一不小心就把最不能得罪的那位得罪了,这算谁的?所以说,这种宴席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文武们都想尽快走过去,尽快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皇帝那边一退走,大面上也就差不多了。
退走之前,师兄不忘让内侍告诉一声师弟:别喝太多,一会儿我那儿还有小灶。
小灶?
师弟想起晨起自己斡的一碗面,他本打算随便应付两下,然后随大流撤,撤回去自己烧一碗面吃,吃完准备连夜看看周朝楚水一线的布防图。“小灶”一来,不论是面还是布防图都顺水漂流去了。
看一看四周,七八个内侍守着他,说是给“引路”,焉知不是为了预防他混在文武里边溜出宫去。

第76章 二度拐上龙chuáng

内侍们尽职尽责,宫宴散了以后直接把他引往御书房。通观全局,师兄的摆划堪称滴水不漏,他前脚进门,后脚人家就说:“今夜岁除,不谈其余,只叙寒温。”
意思是想找借口开溜就免了,要么好好吃饭,好好说话,好好守岁,要么别吃别说别守岁,直接洗洗睡了得了。
“……”师弟说无可说,只能默然。默默然依着师兄的安排,对面坐下,吃饭喝酒,说说蔚州风物,说说战况,风物说的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说布防、进攻、退守,师兄几次想把话头岔开,岔到“良辰美景”、“月圆花好”上,奈何师弟在风月上是个呆头呆脑的,你说今儿岁除,家家户户都在团圆,他说陛下一年辛苦,也应当早些回去团圆。你说酒味醇厚,味苦回甘,那滋味就好比恋慕一个人,思而不得,苦在心头,幸喜人在眼前,望之则甘美无比。他说臣吃不出那许多味道。饭后品茶,专门上的莲心茶,你说莲ròu味美,莲心独苦,甜苦相连,苦藏在当中,就怕吃的人不知道啊。他说没关系,可以不吃莲心单吃莲ròu的么。
师兄对着关键时刻老也呆头呆脑的师弟,百爪挠心,不知该从哪头下嘴。这么看,qíng势于他不利得很——吃了饭喝了酒品了茶,下边没啥可做了,下棋?端看师弟那副随时准备找由头开溜的模样,下棋不定能钉得住他!
那就外出走走?
师兄对师弟说咱们沿着宫城走走吧。
师弟听罢,知道今天不陪师兄走个痛快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高处不胜寒的师兄不知还有啥话要说,屋里说不行,还非得冰天雪地的冻着说才说得出口、才说得完……
这俩人元夕夜晚沿着宫城走啊走啊走啊,远远跟着一驾御辇和一班内侍。走了一会儿,师兄把身上的狐裘解下来,披到了师弟身上。这一“披”究竟有没有必要还真不好说。皇帝觉着有必要,自己披过的,还带着身上余温,再披到师弟身上,那就等于间接“搂”了一回师弟。师弟觉着完全没必要,他自己身上有件大氅,且又正当壮年,火力壮,走了一会儿都发汗了,师兄还要往他身上堆狐裘,这锦上添花还添出一阵手忙脚乱来——天子衣装,随随便便披在臣下身上,是怎么个意思呢?臣下能心安理得地披着不动?师弟赶紧把狐裘撸下来还给师兄,师兄说我热得很,还是你披着,师弟说臣也热得很,用不上,还是您披着吧。后边一群内侍垂眉定眼跟在后边,不敢抬眼瞄,但耳朵可是很富余的,他们听着皇帝和大将军彼此谦让一件价值数万金的白狐裘,听大将军用拙嘴笨舌再三推辞,听皇帝一锤定音,终结了这场手忙脚乱的谦让。狐裘终于还是到了师弟身上,一条大氅外加一身狐裘,再加上沿着宫城漫无目的的闲走,闲走不是走一二刻,是走半个时辰!走得满身汗水的师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上中天,九重宫门早已锁闭,又出不去了……
今晚宿在禁军统领那间屋子得了,凑合一晚,明早寅时宫门一开就走。
师弟想的挺好,挺天真,哪知宫城一圈转下来,师兄说,今晚宿在偏殿吧,禁军统领那间屋子二十五那天扫尘,底下内侍不小心把屋顶扫塌了,弄得满屋子灰,没来得及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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