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万事留一线。
她本来咄咄逼人的琴音突然一转，变得柔和了起来。
若是之前，薇薇安的琴声化为落下的瀑布，她就会以巨石相激，分开这潮流。
但是，现在她却以汪洋现身，将所有的水流容纳入怀。
若是之前，薇薇安以星辰相对，她一定以陨石击毁，现在却是用广阔的夜空将它轻轻地包围。
从前面的争锋相对，到现在的求同存异，中间的转变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带着一种C国人太极八卦拳的感觉，以柔克刚。
这场斗琴从一开始，就是薇薇安抢先开场，然后秦笙紧随其后。薇薇安每一次先行变动，秦笙随后强力反击。看上去好像主导了一切变化的是薇薇安，实际上却是藏在后面的秦笙。
到了现在，这个主导者却从暗处走到了明面上。
刚才那样都能把薇薇安逼得想哭，现在还得了？待会儿薇薇安该不会直接就在台上被气晕过去吧？
其他人本来是这么想着。
但听到秦笙变化的曲调后，才明白她其实是要给薇薇安一个台阶下。并没有什么穷追不舍的厮杀，而像是一次友好的合作交流。
刚刚还紧绷着的局面，很快就被秦笙主动引导着变得亲切祥和了起来。
直到古筝的筝音和钢琴的琴音融为一体，这一场斗琴才又被推向了另一个高潮，然后畅快淋漓地结束了。
全场寂静了片刻。
几秒钟以后，有零碎的掌声响起，再等下一刻，那几乎要掀飞了天花板的掌声和呐喊，顿时在这礼堂中爆发了出来。
不管是之前对秦笙叫好或是唱衰的人，此刻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友好的、欣赏的、赞叹的。
而对于薇薇安，因为后面的变化，大家记得的并不是她的失败，也不是她被秦笙逼迫到无计可施的窘迫，而是她的优秀。
虽然失败了，她也并不差。
而作为胜利者，最后却甘愿和薇薇安打平手的秦笙，在大家心中更是拔高了一个高度。
这一场斗琴，仿佛已经分出了胜负，又仿佛其实并不存在什么胜负之说。
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精彩！精彩极了！
劳拉对着镜头激动地做着最后的总结，背景里是全场震天的欢呼和掌声，还有台上相视而笑，换干戈为玉帛，主动握住了彼此的手的两个年轻女孩儿。
“谢谢你，秦，”薇薇安看上去脸色发红，刚刚有些泛红的眼角还没有褪去颜色，“我……我之前太过目中无人。你的确很厉害，刚才……刚才谢谢你。”
她本以为今天会惨败到无脸见人，没有想到秦笙居然会圆了她的脸面。
虽然这场斗琴，只要懂得音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是她薇薇安输了，但总是没有她刚才想象的那么难堪的。
如果是她……
薇薇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处在优势的是她自己，一定不会做出和秦笙一样的事情，她可能会得意洋洋地打压对方，然后宣告自己的胜利。
对比起来，秦笙的做法实在是让她敬佩。她第一次觉得，C国人之前说过的什么容人之量，什么海纳百川，其实的确是一种风度，一种雅致。
如果今天秦笙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打败，薇薇安知道，自己依旧会认输，但绝不会对秦笙有任何好感。相反，还有可能因此变得偏激，对秦笙，对那群C国人，对那些黄皮肤的学生，比之前抱有更大的敌意，甚至做出和那个她曾看不起的同学一样的举动，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行为去羞辱他们。
但是现在……
薇薇安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却也对秦笙心怀感激。
“你们东方人的乐器很了不起，我承认是我们输了，你……你们的更厉害。”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秦笙还在台上，之前参加了新生汇演的同学也回到了舞台，听主持人在前面做最后的结语，“其实，东西方的一样精彩。我热爱我们的文化，但我也喜欢钢琴，喜欢小提琴，甚至喜欢吉他，这又怎么样？刚才最后的一段曲调，你还没明白吗？共存。”
“共存……”薇薇安的表情有些发怔，她本来以为自己给他们的音乐文化丢了脸，不得不承认东方的文化更好，现在却突然打开了另一扇大门，“是的，共存，共存！”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别样的光彩，一双绿色的眼眸此时格外明亮了起来：“秦！你说得对。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你将来或许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做出一些很了不起的事情。到时候记得，算我一份！”
她笑了笑，终于完全摆脱了之前的那些颓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身和其他人谈论了起来。
秦笙释然地笑了一笑。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真的要把薇薇安弄得完全下不来台。毕竟这女孩儿比起很多人，其实已经算是光明磊落了。
只是，这场斗琴实在是精彩，让她忍不住就沉浸其中。
一开始还留有后手，直到薇薇安开始即兴发挥，这才引起了秦笙的热情，突然就这么爆发了出来。
没有想到，差点儿让薇薇安的情绪崩溃了。还好她停手及时，现在的局面算是皆大欢喜。
比起打败对方，让别人磕头告饶，这种让对方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之中，成为一起前行的伙伴的感觉，显然更让秦笙喜欢。
“我不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我愿意为那些了不起的事情出一份力。”秦笙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她希望，将来像薇薇安这样接受她观点的人越来越多，希望将来能够欣赏接纳他们的文化的人越来越多。希望别人对他们的尊重不只是因为一个规章制度，而是从内心里散发出来的感情。希望有一天，他们也能对着其他人说：“我们的文化很棒！我们的国民也很棒！”
秦笙对着旁边和她搭话的人微微一笑，将那些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播下了种子，深深地扎根在心底。
坐在观众席前排的那些老师和教授们此时也对秦笙鼓着掌。
如果这一场斗琴，按照前面大半部分的节奏进行下去，秦笙完全打败了薇薇安。
他们会赞叹她的天赋和技艺，会想要收她为学生，但是不会如此刻这样欣赏她的为人，察觉到她灵魂中另一个闪光点。
而且，比起单纯地压制、打倒，要想在薇薇安杀气腾腾的琴声中，将她安抚、接纳，慢慢地融为一股力量，其实更加困难！
秦笙的表现，不只是让他们看到了她在古筝上高超的琴技，还能看得出她在钢琴和作曲上不低的天赋和实力！
如果不是对钢琴已经十分了解，她怎么可能根据薇薇安的缺陷及时作出调整？
诚然，薇薇安自己的实力也有原因。刚才那些曲子，如果换做是他们这些教授中的一个，秦笙未必会赢得这么轻松。
但是，作为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她的明天无疑是光明的！而她最后的做法，却又抚慰了人心，让人不由得为她的风度和胸怀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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