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抖落,一缕灰烟绕在他的眼前。屋里的哭声还没停止,他同事唤了他一句,“尘哥,你不去劝劝?”
他掐灭烟,进房间将蜷成一团的许露打横抱起塞进警车,“不许哭了。”
许露捶在他的肩头,“江若尘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啊。”
他紧抱着许露,浓烈的烟草味顺着微风钻进许露的鼻腔里,许露呛了几声在他怀里挣扎,“你放开我,我许露以后再缠着你我他妈不是人。”
他环住许露,“嘘嘘嘘。”
“露露,我以后就是你的家人,别哭了。”他第一次这么温柔的和许露说话,声音低哑,却异常温暖。
许露便不哭了,拽着他的衣领,“真的?”
“真的。”他点头。
(3)
许露这样漂亮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一直是一个破烂拳击俱乐部的服务员。
到高中,许露十七岁的时候,她出道了,成了一个三十八线女团的队员,穿着暴露的水手服在各种简陋的舞台上乱跳着舞。
有人看到了,就会去戏谑江若尘,“江SIR,你女朋友现在是不是再卖啊。”
他甩了烟头,然后挥起一拳。
小城市的人,大抵不太懂许露。她父母都是当地出了名的吸毒赌博的烂人,晕轮效应,周围人对许露的评价都不会太好。只是这些许露都不知道,因为江若尘替她将这些流言蜚语挡住。
许露不只说过一次,“若尘哥哥,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他倚着中心的铁栅栏抽烟,“哦,知道了。”
“你说过,等我长大了你会考虑的。”许露有些着急。
“考虑什么?”
“考虑我们在一起的事。”
他皱皱眉,一言不发地走了。这个时候,医生已经拿着x光片对他说:“江先生,您腿是不是曾经受过伤?”
“怎么了?”
“这里”医生预言般地画了一个圈,“极有可能会癌变。”
他想,医生就是会夸张,只不过受过伤又怎么会癌变。后来他才知道,即使中彩票的几率这么低,每天都会有人拿到五百万,就算一个小小的骨瘤,放在他的身上也会奇迹般的癌变。
(4)
他确诊骨癌的那天,帝都下起了大雪,雪花裹挟着料峭的冬风刮得他脸疼。他走不动了,停下点了根烟,火星才冒了一下他就看到烟盒上那句:吸烟有害健康。他赶紧抖灭烟,未几,却靠着电线杆笑了。
笑着笑着,眼眶里含着的泪便奔腾似的涌了出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想打电话,列表里翻了一圈犹豫了很久才按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了一声曼妙的女声,“若尘哥哥?”
“嗯。”他鼻音很重的哼了一声。
“怎么了?”许露语调里明显带着喜悦。
他顿了顿,借着微弱的灯火一瞬间就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昂,打错了。”他吸了吸鼻子干咳了一声。
他原本是一个拳击运动员,该是站在擂台上击败对手拿下金腰带。很多年前,他明明快要触到这个目标了。
他想如果那个时候遇到现在的许露,会不会现在他们早就儿女双全?
他很不甘心。
(5)
听到许露结婚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截去了一条腿。母亲推着他回到江里,他现在唯一治疗方案就是带癌活下去。
也许今天就会死,也许明天。
母亲和他说,江实验新种了一片树林,很多的树,很漂亮。这几年他唯一学会的事情就是认命,他靠着躺椅,“妈,那你带我去看看吧。”
母亲就推着他去了那片树林。葱葱郁郁,一派生机,和自己已经枯萎的生命全然不同。
人总是会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所以他常常会来这里,直到某天他遇见了校长,了解了树林的来历,看到那块牌子,他才知道原来他彻底消失在许露生活里的那天,许露送给了他一片树林。
后来他就没再去过那片树林,母亲问原因他便说怕冷有虫。
许露结婚前的晚上,打了个电话给他。他当时正倚着轮椅小憩,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是这般的嗜睡。
“江若尘,我明天要结婚了。”
“祝福我。”
“江若尘。”
他觉得从生病以来,自己愈发的自私。所以他做不到祝福,只能匆匆回一句打错了,继而挂了电话。
(6)
母亲说,他能活这么就是医学上的奇迹。他现在没了双腿,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16年的夏天,里约奥运会。江若尘从医院再一次逃了出去,和当时一起做片警的小刘坐上了去里约的飞机。
那年,陆悠拿了冠军,在最高领奖台上举着那枚奖牌。国歌响在里约的赛场上,五星红旗飘扬在会场的正中央。
一刹那,江若尘觉得自己内心某块殆尽的火苗又窜了上来。他看到陆悠,陆悠也看到了他。
她兑现了2003年许下的诺言,但是作为年长她十岁有余的自己却没能做到在省队时自己的承诺。
他说过:“陆悠,我是你第一个教练,也会是你最后一个教练。”
“所以别怕,一直往前走。”
他偏头,看到陆悠冲着观众席喊,“江教练,江教练。”
他不敢回答,也不敢在陆悠面前流泪。他这个懦夫,只能拍着小刘的肩,让小刘推他离开。
小刘问:“你不看颁奖了?”
他说:“我看到了。”
他看到他这辈子唯一的学生拿着那块奖牌,拿着中国女子拳击第一枚奥运金牌,站在领奖台上,说着:“江教练,你看这是我们的梦想。”
他这一生,总是被命运□□抛弃,捉弄践踏,可总算老天有了一点良心能让他在还未奄奄一息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天。
后来的事他记不清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模糊糊起来,母亲的身影、留置针、化疗、朋友的呼唤……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走到尽头,最后一次他记得事是在17年的腊八节,满病房都飘着粥的香味。他扯扯妈妈的衣角,“妈,我饿了。”
妈妈怔了怔,随后却哭了起来。她说:“好啊,我就给你要一碗。”
他在这间病房看过太多的生老病死,他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
他说:“你别要了。”
“我给你要一碗。”妈妈坚持。
他挤出一点笑,“妈,你有空么?我想去江实验的小树林。”
妈妈强忍着泪,“好。”
他去一趟那不容易,前前后后几个人跟着他。他早就习惯这种阵仗,偶尔他会开玩笑,“妈,我现在倒是像国家领导人,这么多保镖跟着。”
母亲难得露一次笑,“嘿,真是。”
他被裹得严严实实,坐在那片树林的前面。风好软,软软地环抱着他。可惜啊,他看不到叶子了。只有残枝,上面孤孤单单地挂着几片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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