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只手垫在脑后,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全是理不清楚的情绪。
不是不后悔,甄晓器一露出伤心的表情,琼大方就知道自己说了浑话,想要解释,却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怎么说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有的是资格管我?
话是简单的话,只是琼大方没有胆子说。
甄晓器是他竹马成双的好友,是他十几年的兄弟。
他曾经什么都可以和他分享,他第一次向女生表白,他第一次恋爱,他怎么分的手,他的开心和失意,青春的点点滴滴,都和甄晓器说尽了。
琼大方当时并不知道,感情是这个世上最难琢磨的东西。有一天他会希望他和甄晓器从来不是朋友,他过去的感情甄晓器可以一无所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甄晓器的眼光再也不是哥们儿的呢?
大概是很多年前,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下午了。
琼大方记得他和甄晓器像往常一样,在操场上打了会儿球,然后坐到双杠下休息。
甄晓器捧着自己带的运动水壶,咕咚咕咚灌白开水。
也许是那天受到的震惊太大了,琼大方依然记得当时的每个细节。他记得甄晓器喝完水,把水壶盖拧上。顺手抹了把汗。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偏过头去,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其实我喜欢男生。”
甄晓器说完就说完了,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他爬起来,双手撑在双杠上,一跳一跳地踮着脚玩,只剩下琼大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张着嘴,像一个傻子。
琼大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山崩地陷的心跳声,他的耳朵嗡嗡直响,双眼无措地看着甄晓器在双杠上晃来晃去的腿。
他紧张到舌头都木了,甚至以为下一秒,甄晓器就会告诉他,他喜欢的是自己。
可是甄晓器什么都没说,他玩了一会儿,有点困惑地问琼大方:“你怎么不过来玩儿?”
看着甄晓器明明白白的眼睛,琼大方如坠冰窟,他这才发现,他根本没在意到甄晓器向他出了个柜,他只在意甄晓器喜欢的是谁。
什么最好的朋友,什么十几年的兄弟,在那天以后,统统变为不能言说的心思:甄晓器你喜欢的可不可以是我。
琼大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柔软的垫子里,他抬起手捂住了耳朵,似乎这样,就可以听不见心脏传来的闷闷的声响。
所谓的兄弟之情成为了他裹足不前的桎梏,但是甄晓器也根本没给他往前的机会。
说完那句话后没几天,甄晓器就开始追他们系的一个男孩儿。其实也不算追,就是故意找些机会,约了人和大家一起出去玩。
那时候琼大方已经被第二个女朋友甩掉了,时间多的是,于是常常被甄晓器抓过去当挡箭牌。
他看着甄晓器怎么对别人笑,怎么找借口接近别人,最后又怎么不了了之。从此以后,甄晓器喜欢的人名单越来越长,稍微有点好感的他都想试一试。
甄晓器告诉琼大方,他很想谈个恋爱,gay搞对象不容易,他愿意主动一点。
琼大方很想问问他:你想谈恋爱,和我不行吗?
可是最终他也没问出口。不问,他还是甄晓器最好的朋友,他在感情上受挫了,会跑来找他诉苦,向他抱怨。
问了,他还能保留这个离晓器最近的位置吗?
琼大方在狭窄的沙发上转来转去地翻身,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摔了这一下,他脑子里倒是清楚了一点,不管如何,他让晓器气冲冲地跑出去是不对的。
他用手搓了搓脸,振作了精神,摸出手机给甄晓器打电话。
“嗡嗡嗡”,沙发上有什么在震,琼大方一看,甄晓器把手机落他这里了。他伸手去够甄晓器的手机,没注意按住了音量键,手机从震动变成了响铃:
“那个背包载满纪念品和患难,还有摩擦留下的图案,你的背包,背到现在还没烂,却成为我身体的另一半……”
一瞬间,琼大方像座石雕一样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听着甄晓器的手机铃声:“千金不换,它已熟悉我的汗,是我肩膀上的指环……”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界面上琼大方三个字闪闪烁烁,最终无人接听,静了下来。
空寂的房间里,琼大方粗重的呼吸一下紧过一下,突然,他像石雕活过来一样,在房间里疯狂翻找起来。
没有,没有座机,没有其他手机,他在一片狼籍中如梦初醒,揣着甄晓器和自己的手机冲了出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琼大方拿着两部手机向路人借手机。
“求求你了,手机借我用一下好吗?”他四处哀求,可是人们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或是一个骗子,没人肯帮他。
他从这条街一直求到另一条街,终于在一个小卖部看到了一部公用电话。店主见他痴痴傻傻,似乎怕惹事,板着脸示意他用。
琼大方哆嗦着按下倒背如流的十一个数字,他抓得死紧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串毫无特色的“铃铃铃”。
他把公用电话一挂,再次用自己的手机拨打甄晓器的电话号码,他终于可以确定那是独属于他的铃声,
“你借我我就为你保管,我的朋友都说它旧得很好看,遗憾是它已与你无关……”
在小卖铺主人惊恐的眼神里,琼大方扭曲的脸抽搐起来:“甄晓器,怎么就与我无关了呢?明明,明明一直都和我有关系啊。”
我以为你一直背着那个丑丑的大书包是因为你一向节俭,我以为你手机从来不开铃声是因为习惯,我以为你一直只把我当朋友……
我以为的那些曾经,或许从来就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第六章
甄晓器不知道在家门口坐了多久,头顶上方的触摸灯早就熄灭了。外面的路灯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照进来一丝丝微弱的昏黄色光线,映出了他影影绰绰的轮廓。
一个寂寥而模糊的影子。
那个影子懒洋洋地靠在自家铁门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盘旋而上,甄晓器依旧是一动不动。顶楼只有他一家住户,他不怕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会被别人看到。
然而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他仅仅来得及睁开眼睛的时间里,一个黑影就窜了上来,往他家门口扑,差点和地上的他撞在一起。
甄晓器仰着头,看着突然出现的琼大方,嗓子眼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哽得难受。
就着外面一点点光亮,他看到琼大方原本笼罩在他头顶的身影,深深弯折下去,双手撑在双膝上,一颗脑袋垂在腰间,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两个人的头靠的很近,琼大方又急又凶的喘息就在他耳边,跟个破风箱一样,嘶啦嘶啦地沙哑。
甄晓器鼻子一酸,哑着声音问他:“你跑什么啊?”
琼大方跑的太急了,这个时候肺里像烧了一把火,火燎火燎地痛。他说不出话,抬头去看甄晓器,楼道里黑咕隆咚的,看不分明,只看到他一双盈满碎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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