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穆又开始笑了,“我废寝忘食地花了四天四夜看完师父所有的手稿,等回过神来已经是饿得头昏眼花。那个时候我到底还小,从来没照顾过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填饱肚子,条件反射地就往家的方向瞬移。不过我是饿晕了,第一次整个空间迷失,第二次好不容易方向对了也没能移回家,最后倒在村子出来的路边。我被路过的登山队捡到,还被灌了一大瓶电解饮料和好几包巧克力,都是人家的应急救命口粮。回到家之后,父母听说师父已经不在了,怎么也不肯再让我孤零零地一个人上山。我说要回修炼地,妈妈说可以,但一定要陪我一起去;她说她要知道在什么地方,以后好给我送饭。”
裴珏差点没从凳子上栽下去,惊恐地说,“你这鬼地方职业登山队都爬不上来啊!阿姨不会真来给你送饭吧?”
“是啊,后来拗不过她我便带她来了,踩着所有可以停留的驻足点瞬移上来的,她也很惊讶我的修炼地居然在这种地方。我本来想看过一次她就不会再提,没想到回到家后她就拿出地图开始标注路径。妈妈说万一有必要还是能找上去的,倒是把我吓了一大跳。之后我就只有老老实实地住在家里了;虽然其实还是在塔里的时间多,但是每两三天都会回家一趟,见过父母带上一篮子食物再上山。直到后来去了县城上初中才不需要每三天回家报道一次。”
“可怜天下父母心,”裴珏喃喃念了一句。
他凝神望着面前的同桌兼室友,突然觉得有些茫然。他们朝夕相处了整整三年,然而到这一刻才真正理解:他认识的从来都是一个表面的假象——不,不,其实也不是这样。他了解的那个穆一样也是穆,裴珏想,是山下的穆,是从那个与世隔绝的魔幻高山上走下来的穆。有多少人——素昧平生的登山队,穆的父母,自远方而来的支教老师,或许还有他自己——花了多少力气,到底还是将穆从山上拉了下来。在山下的穆就算根本不在意高考也会写完一张又一张模拟卷让他抄,会掏出身份证让他查分,也会陪他用普通人的速度和力量打乒乓球,甚至还会带他来到这座塔里。
然而穆始终属于深山。
穆就要走了,要回到山中,无论是这里还是庐山峰顶,都是他能短暂看见却终究无法触及的地方。然后呢?其实到底还有没有然后?
裴珏吞了口空气,几乎是有些绝望地开口问道,“所以你现在要走,是要去哪里?为什么就不去大学了呢?那么多年你不是一边上学一遍修炼也没有耽误么?你的那位老师也说过来日方长。”
“无论时日还有多少,任务已经展开了。去见老师的时候我只是隐隐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但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事情可做,而如今我找到了一些确切的线索需要追查。”
“那么,那么以后呢?以后也许也能回来的吧?”裴珏揉着眼睛问,“对了你有我的手机和□□号么?将来,如果,如果将来……还能联系是吧?”
“阿珏,”穆握住了他的手,极尽温柔地说,“我不想对你说如果,因为其实我很清楚这个如果并不存在。我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默然对坐许久,然后裴珏猛地站了起来。
“好啦,高中三年结束了,故事也彻底说完了,是时候说再见了,”他大声说道,“穆,我该走啦!”
穆朝他点点头,“好,那我们下山。”
裴珏却问道,“你能不能送我一个人回县城去?我就不陪你去找你的牦牛了。”
“哦?这是为什么?”
“如果到了县城里再说再见我又会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恶梦,哈,”裴珏笑着耸了耸肩,“这样真实感足一点,这样我才能记住你是在乔戈里峰上消失的,以后也不会动不动就想去打听你家到底在什么地方你究竟去了哪个大学手机号又是多少。”
穆不说话,默然点了点头。
“不过我真是非常,非常庆幸你当年还是下山来了,”裴珏认真地添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穆。别的都不说了,就希望这三年高中对你来说也还算是件好事。”
“当然是件好事,”穆望着他,笑得仿佛深山花海一般灿烂,“是件无上幸运的事。再见,阿珏,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然后裴珏就发现身周雪洞一般的石塔消失了,他正站在塔什库尔干县城的主干道上,望着已被修得颇现代化的城区。他还穿着一身登山的衣服,背上的包里都是些精简但是绝对专业的装备。他在街上呆站了许久,然后终于缓缓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父母看到他颇是惊讶,忙着开始给他烧丰盛的晚餐的时候又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就这几天走了多远?不是坚持不下来提前溜了吧,爬山可比你想的辛苦,是不是?”
“是辛苦,也是坚持不下来,但是走到的那一段太好玩了!我跟你们说,山上的景色真不是盖的,还看到好多稀奇古怪的动物,别的地方完全见不到……”裴珏说得眉飞色舞,除了兴奋似乎什么别的感情也没有。
母亲调侃他道,“哟,你平时就知道打电脑游戏,还真喜欢上了爬山,看来我们族人的传统还是多强大的。”
“是啊,山上的风景比电脑游戏有趣太多。以后上了大学我要去参加个登山的社团,”裴珏信心满满地说道,“将来我要登顶乔戈里峰,总有一天。”
“是爱,比死亡更强大。”——托马斯·曼《魔山》
☆、志愿者(1)
八岁的城户纱织在大宅里狂奔。
她紧紧咬着牙,连脸颊都隐隐生痛,裙摆在腿边乱舞,小脚砸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平日里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出的大小姐风范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照顾她的家庭教师在她身后呼喊着什么,她只当听不见,像只惊飞的小鸟一样在走廊里扑腾。她冲进底层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砰”的一声将沉重的梨木门关上,还将几道保险锁一一锁紧。然后她终于在一片漆黑中站定了,深深吸了一口气。
“艾俄洛斯!”小女孩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凄厉,“艾俄洛斯!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出来,你告诉我!”
偌大的房间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光,是摆在屋子正中的一个金色箱子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像隔着云雾的太阳一般,是确凿无疑的光明,却又遥不可及。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白光中,缓缓走近女孩身边。那是一个身材十分高大,面容里却还带着一点点稚嫩的十来岁少年,金发碧眼,古典雕塑一般俊朗。如此英气逼人的少年,身形却是半透明的——无论如何不是活着的人。
“你想知道什么,纱织?”艾俄洛斯站在女孩面前柔声问道。
“爷爷给我讲了好多好多,”女孩抽噎着说道,“他说根本没有什么登山事故,你也不是见义勇为才救了我。他说我是什么希腊的女神,你是我的战士,这才,这才……爷爷还说星矢他们其实也是去参加训练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很危险也很辛苦,将来都会成为像你那样的战士,说不定都会死的!艾俄洛斯,爷爷说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你就是证人,是不是?这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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