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他在内心深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哪有不伤人的武器呢,孩子?愿主与你同在。
第一次会面之后艾俄洛斯那孩子仍然是每两三个月才出现一次,看上去仿佛是有几分羞涩地地跟在父母家人身边。拉斐尔一直留意着德密提欧一家,哪怕他们坐在教堂最后一排拉斐尔也从未错过。他并没有主动去和那孩子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在布道的高台上看着。而自从初识以来艾俄洛斯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特殊,像所有那个年龄的孩子一样,会同他打招呼,给他带地中海土产小东西做礼物,会在布道会上堂而皇之地看着窗子走神发呆,有这么几次还参加了教堂的社区活动——玩棒球的时候倒是兴奋得什么似的。第一次见面时的暗影与金光消声灭迹,仿佛那都只是一个梦,又或者是一去不复返的意外。不知不觉间拉斐尔就这样观望了三年,看着艾俄洛斯一点一点从寡言严肃的孩子长成看上去远比同龄人成熟而且仍然寡言的小少年,尽管他一直没有机会和艾俄洛斯或者他的家人多说上几句话。那家人仍然是完全符合现代社会标准的若即若离。
拉斐尔以为故事或许就这样结束了。在一个(对其他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周日,礼拜结束,教众散尽,他背着塞满书本资料和圣器的行囊,准备再一次踏上驱魔的旅程。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才刚刚走出教堂,就在花园里撞见一个还不及他一半高度的金发碧眼的小男孩。
“拉斐尔神父,”看上去应该是还在读幼儿园的小男孩声音稚嫩,却是微微拧着眉头,瞪圆了一双大眼睛,神色无比严肃,“神父,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拉斐尔一楞,仔细端详了小男孩许久这才问道,“你是德密提欧家的孩子吧?你叫艾奥里亚,对不对?”
小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安全不符合他年龄的认真和他的哥哥倒颇是相像。他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神父? ”
拉斐尔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将手放在小男孩头上,说,“哪里也不去了,总得先送你回家。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你的父母和家人呢?”
“我从家里溜出来的,是专门来见你的,不能现在回去呀,”小豆丁皱着眉头说道,“拉斐尔教父,你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任务?哥哥说你状态很不好,这个时候就不应该去做危险的任务!他说他会回来帮你的,请你再等等。”
拉斐尔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幼童,半晌反问道,“你说什么?你哥哥吩咐你的?你是说艾俄洛斯?他不是在欧洲么?”
“他前几天回家来了一趟,在图书馆里看见你在查资料,”小男孩十分认真地解释,“他说你是不是在准备做什么危险的任务,但是你看上去很累,已经战斗得很辛苦,不能再做这些事情了。会受伤的!哥哥让我周日礼拜的时候给你说话,说他会去处理的,你不要去!”
这段话被五岁幼童的词汇量和混乱搅得七零八落,拉斐尔好不容易才听懂了个大概,不禁又好笑又有些恼火。“你就为了这句话偷偷溜出家来找我?你哥哥好歹也十二三岁了,还这么胡闹也是太不懂事。”
“哥哥不是胡闹!”小男孩立刻抗议道,“哥哥是认真的,他怕你会受伤。他说了他一定会处理的。”
不擅长和小孩子辩论的拉斐尔只好再一次揉了揉艾奥里亚的头发,说,“我还是这就送你回家。”
“不,哥哥说了我需要——拉斐尔神父,等一下……”
拉斐尔干脆抱起了小家伙,一路赶到德密提欧家中。那家人刚刚发现少了孩子正乱成一团,看见拉斐尔带着孩子上门激动得就差没哭出声来。但是听拉斐尔说完前因后果德密提欧夫妇的表情顿时沉了下去,方才的欣慰喜悦一扫而空,只剩下恐惧和焦虑,还有让人无法理解的愤慨。年过半百的德密提欧老先生瞪着五岁的幼子,沉声道,“你哥这就开始给你布置任务了?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他到底想要怎么样,非要让我们所有人生不如死才罢休?!”
“不要这样说哥哥,他做的事都是对的!”五岁的小男孩认真地反驳道,“哥哥说我能帮上忙的。我要帮忙,这是我自己想的,是我自己想要去圣域……”
“你住口!”老德密提欧怒吼。他提起手,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巴掌甩在小男孩的脸上。
拉斐尔忙握住老德密提欧的手,温声劝道,“别这样,德密提欧先生,孩子就算做错什么事也不能动手打人。再说了他还这么小,这次出走也不全是他的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下次艾俄洛斯回到迈阿密时让我见他一面,和他谈谈这次的事情还有其他,不知道可以么?”
老先生的脸色仍然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他闷声说道,“不敢麻烦神父了。等艾俄洛斯回来我们自己一定会好好教育他的,今后也一定不会再给神父惹麻烦。”
“我倒是没什么麻烦的……”拉斐尔有些无奈地勉强笑了笑。
对方显然不愿意和他讨论家事,他也只好作罢,就此告辞。从德密提欧家里出来拉斐尔抬手看了看表——还好,这还没到下午两点,还来得及按照原定计划去那个闹鬼的小镇驱魔。
橘子镇是弗罗里达州中部的一个小地方,只有居民区和几个早已丧失商业价值的果园,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但没想到这几个月橘子镇突然传出公墓闹鬼的都市传说,在网络上闹得沸沸腾腾。本地人心惶惶,围观的七嘴八舌,倒是拉斐尔,凭借网络上的一段模糊视频便看出了橘子镇需要他的帮助——那个公墓不知为何突然聚集了三个极为可怕的邪灵,虽然拉斐尔也没能认出究竟是什么何方神圣,又要如何驱散。他虽然是经验丰富的驱魔师,但到底无法靠网络视频就策划周全,只能尽量收集资料备好圣物之后亲自前去探个究竟。
来到橘子镇的公墓之后拉斐尔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也会因为恐惧而止步不前。公墓里和周围已经没有任何活物了。临近公墓的几家房子似乎已经空了,全部黑漆漆的完全没有开灯,也听不见任何动静。公墓上空没有飞鸟,周围的小径草地上也没有本该随处可见的松鼠,连昆虫的叫声都听不见。而公墓里面有些什么已是看不清了——就只见一团漆黑的云雾罩住整个公墓,连块石碑都看不见。但是拉斐尔能清晰地感到黑雾中强烈的仇恨,愤怒和恐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缓缓呼了一口气,握紧十字架持于身前,一步一步靠近公墓的栅栏。
“基督之魂予我圣洁;基督之体予我救赎;基督之血予我沉醉……”
拉斐尔轻声念诵,但这一次力量充斥的圣词也不能让他感受到平安。黑雾之中传来微弱但是尖锐的笑声,仿佛在嘲讽他的举动,又似乎是在邀请他进一步,再进一步。拉斐尔止住脚步,再次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自己需要这种勇气了。他逼着自己几步跨到公墓的栏杆外,在那里站定脚步。他从包裹里掏出盛满圣水的瓶子,倒出一拘在手心,然后泼向栏杆的另一边。他面前的黑雾稍稍散去了一些。黑暗里的笑声愈发刺耳,不能说是无动于衷,但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倒是笑声中的挑战意味却更加浓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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