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笑了笑,说,“艾奥里亚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我一哭一撒娇他就带我去买礼物了,看!”说着她扬了扬左手,腕上正带着一个橄榄叶设计的镯子,色泽翠绿,还泛着流动的金光。
“果然你骗东西的水准还是一流的,”闺蜜一边吐槽一边拉过她的手细看,又问,“什么材质的,像是什么矿石?”
“谁知道呢,反正艾奥里亚说怪好看的,就挑了这个。”
“颜色是不错,这个金光尤其稀罕,不知道怎么来的?不过整体么,呵呵,你小舅舅显然是典型的帅哥直男品味——也就是说完全不存在品味。你赶新鲜戴两天也就是了,这玩意儿根本没法配衣服啊。”
阿莉笑着点头,尽管她再也没摘下这只镯子。
那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再没有平安夜或者生日里的归来,也没有突然出现的礼物或者鲜花。而被嘱托转达的那些话也终究没有转达;大家似乎都选择了在默然中遗忘。突然有一天,阿莉发现一直摆在房间里的沙罗花谢了。那些花虽然只是插在陶罐里用清水养着,却一直生机勃勃地盛开,已是将近三年。阿莉早已习惯了那些花的神奇,却不想它们却在一夜之间凋谢,只剩下孤零零的树枝与落了一地的花瓣与枯叶。
阿莉找了一块纱布将树枝与花叶包好,然后和陶罐一起放进了她的箱子里。她没有哭,因为故事的高潮已经过去,之后就不需要再流泪了。
“世界是个美好的地方,值得为它而战,而我又是多么痛恨必将离开它。”——欧内斯特·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
☆、魔山(1)
步入五月,便是在塔什库尔干县中学这种山旮旯里的学校,高考备战的气氛也已是浓烈得化不开驱不散了。没有温度的高原太阳下芸芸学子们仍然挥汗如雨。到了这一刻再懒散的学生也得收心;一个月后的考试就算不是一生成败在此一举,至少也是人生道路的岔口。
晚自习进行到一半,裴珏还在和数学模拟卷上的一道几何证明题奋斗,就听见同桌兼室友的穆已经开始收拾笔盒。
“我去,”他脱口而出一句诅咒,“你已经做完了?”
同桌轻轻“嗯”了一声,没说别的,接着将厚厚的一叠纸卷在一处。
“学霸请收下我的膝盖!我已经死在数学卷上了,倒数第三道几何证明题,快救我一命!哦还有最后一题,刚才看了一下,貌似更难。”
穆顿了半秒钟,然后将那一卷模拟试卷递了过来。
“要抄么?”
“要!”裴珏兴高采烈的接过试卷,展开到相应位置。果然,穆的解题是一如既往标准答案似的,关键步骤一字不少,多余的一个笔划也没有,工整规矩,抄了一遍自己都能弄懂大半。闷头开抄答案的时候裴珏还问了一句,“你真一整套卷子都做完了?我都还没开始做英语和语文卷子!”
“语文不做了,我得走了。”
“唉唉唉?”裴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转头看自己的同桌。
穆已经站了起来,于是裴珏不得不把头仰成九十度角,问道,“你要回家?这都什么时候了啊亲!你还不安心做卷子哪?”
穆耸肩,说,“我要回家照看贵鬼,已经三天没回去了。”
“我说你不至于吧?”裴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同桌,“你父母不能照顾你弟弟么?现在又不是农忙季节。都高考前最后一个月了!你父母也不该吝啬让你这最后一个月好好复习做卷子。我跟你说啊,你没出去过或许不觉得,但是有个大学学历是真不一样。你要是将来能到大城市上大学,找份好工作,怕不能照顾好你弟?但要是没上大学,去了大城市也只能做最辛苦的工作,多没意思。”
穆弯起嘴角,大约是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却没有笑出声来。然而那瞬间消失的微笑过后,他的脸色却突然变得很沉重。他复又坐了下来,微微侧头望着那一卷模拟试卷,说,“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这些对我来说算什么?其实什么也不算。而我却仍然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
裴珏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哎哟喂,这可怜孩子是高考综合症发作了,居然在这一刻拷问人生。你说都坚持到这里了,何必呢?裴珏知道自己这个同桌来自山岭深处的不知名塔吉克族小村落——据说还是在世界第二高峰K2脚下——老家都是一群与现代世界隔绝的牧民。其实他一直即惊讶又佩服这位同桌。大城市里的孩子们或许觉得读个大学都没什么稀罕的,但到了喀什库尔干县城里便颇有些稀罕了。而在县城外,在那些散落于世界屋脊的小村庄里,传统牧民家的孩子们就是读个小学也得千辛万苦长途跋涉,大多数人初中甚至小学毕业便早早地参加工作贴补家用,像穆这样能一直读到参加高考的并不多见。
当然裴珏自己也不是什么52书库的三好学生。他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喀什库尔干县人,都只有初中学历,如今做些南北货物的小生意,倒是赚了些小钱。在高三之前裴珏也是个不读书的,成天没心没肺地上网打游戏,仗着些小聪明混着个中等偏下的成绩。倒是去年夏天去内陆大城市走了一圈后,看过外面世界的日新月异,突然就有了些感触。于是进了高三他终于开始努力读书,野心也不大,只是想考上大学而已。而这一年里他也没少在穆耳边唠叨,大有种“我见识过了外面的世界有了新的觉悟如今要读书上进啦既然是我的同桌死党赶紧来跟我一起读书吧”的少年意气。
“我跟你说啊,穆,虽然现在一天一套卷子是辛苦,但都看到头了不是么?”裴珏苦口婆心,感觉自己比学校的共青团书记还给力,“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考完就解放了啊!你说三年高中,不不,甚至说上了十二年的学,不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场考试么?难道十二年书都读下来了,要在这最后一个月放弃?说真的啊,穆,你看看你自己做卷子这游刃有余的架势,再努力一个月,你能考上大学的!”
穆的脸上又现出了一个瞬间消失的苦笑。他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先走了。”
他走得很坚决,一转眼就消失了,裴珏甚至来不及再说一句——他可是找了一堆话准备好好劝慰这位同桌的!裴珏苦笑着摇头,将数学卷子翻到最后一页。只好等穆回来再劝劝他啰。这样想的时候他开始抄答案,然后又一次忍不住内里感叹,穆的数学卷子真是如有神助,清清爽爽一个多余的字都没写。其实穆绝对当得起“学霸”这个词,平日里做的数学和理综卷子当标准答案抄毫无压力,英语学得也不错,也只有语文差些。只是他迟到早退缺堂实在有些多,于是真是碰到考试成绩总是在中游不声不响地浮动——对于他这种家境的人说或许也不奇怪。难道说他是觉得反正读不起大学,干脆也不打算花力气高考了?这真是太可惜!
从高一第一天开始裴珏就和穆是同桌兼室友。他还记得自己的第一印象,无非就是:我去,这个家伙长得好高!那个时候穆已经逼近一米八的个子,在一群偏瘦小的小毛头中显得鹤立鸡群。再加上他是塔吉克族的标准白人长相,雪白的皮肤碧绿的眼镜,一头老长的金棕色头发,颇是让人惊艳。但更惊艳的是穆长了一张漂亮姑娘的脸,当然这话没人敢当着他面说,开学不久后便是背着他也不说了。浑不怕死的裴珏曾经在同桌的第三天当着穆的面说过一句很接近的,大意就是兄弟你的脸有点像妮可基德曼也就是那个澳大利亚的大美人演员没人跟你这么说过嘛?听到这话穆斜着看了他一眼,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就是眼神凉了凉。但是他这一眼简直压迫力十足,裴珏连人带凳子往后缩了缩,高举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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