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不应裘_雾容【完结】(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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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种喜悦却是燕裘不能感受到的,他斯文的脸上没有微笑,眉头紧攥着,语气深沉:“宋景桓,你和白暮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宋景桓不解,他想了想,决定避重就轻:“就是很平常的pào|友。”

突然间,宋景桓觉得燕裘的目光仿佛能深入他的脑髓,可怕地把他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比他本人更透彻。宋景桓不喜欢这种感觉,扯起唇角僵硬地笑,略带局促地躲避燕裘的目光,打岔道:“对了,我这就得去看看白暮……哈哈。”

“跟我来。”燕裘只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宋景桓不明就里,他看看电梯又看看手上礼物,最终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燕裘。

二人走到医院的一个偏门,有几名医护员带着抢救chuáng候在这里,或许是在医院这场所经历了太多的生死,从他们麻目淡漠的神色中根本看不出来丝毫紧张。

此刻宋景桓却心虚紧张,汗出如浆,为了分散心中不安,他摆弄着手上花束问:“怎么来这儿呢?”

燕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宋景桓更不敢催。

“对了,祁允然在哪呢?”宋景桓故作镇定地问。

燕裘冷冽的目光睨向宋景桓,过了好一会才以类似于呢喃的细微声音说:“在急救车上。”

祁允然在急救车上是理所当然的,但宋景桓却觉得燕裘的语气怪到极点了,他以为这个小表弟会更着紧祁允然一些,他们看似很恩爱,其实不然吗?

急救车悠长的鸣响打断了宋景桓的臆测,不多久白色车体驶近了,原来闲闲散散的医护人员瞬间化身成世上最灵活敏捷的人,自车上搬下担架后迅速换chuáng,动作gān脆利落,紧接着血人似的伤患被迅速推进院内。

随车医生的白褂几乎被血水浸透,可见病人的伤势有多严重。穿着血褂的医生原是急急地往室内走,却在发现燕裘和祁允然以后大步走了过去。

医生走到二人眼前才摘下口罩,宋景桓攥在手里的花束落地,残红渲染地面。

“你……”宋景桓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因为本应倒在血泊里的人竟然站在这里。那么刚才被推进去的是谁?大概是过分震惊,宋景桓脱口而出:“你不是被车撞了吗?”

祁允然微怔,一侧的燕裘细细地眯起眼睛,他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宋景桓自知失言,却也顾不上太多,迫切地问:“被撞的是谁?”

燕裘的眼神无比凌厉,他推敲出一种可能,一种令他恨不得狠揍宋景桓的可能。

祁允然却是没有太多怀疑,提及伤患,他惴惴地轻叹:“是白暮,他……qíng况很糟糕,我要去帮忙准备手术,先走了。”

祁允然瞅一眼燕裘,后者又怎能不明白医生的哀伤,已经主动上前抱住惹了一身血污的医生,在那唇上轻啄。医生原是因为身上脏污而忍耐,却避不过律师的长手,被吃了一口豆腐,对方身上果然沾染上血污了。

“然,你就尽力而为吧。”燕裘并不在意,温柔鼓励伴侣。

祁允然抿着唇点头,转身迈开大步跑走了。

直至这一刻,燕裘回身卡住宋景桓的脖子,粗鲁地把人抵在墙上,他瞪视着宋景桓,眼神比夜空中的星月更加冷漠疏离,语气说不出的森冷:“告诉我,告诉我你没有gān傻事。”

宋景桓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燕裘已经不存任何希望了,他了解这位表哥,说穿了就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富家大少爷。宋景桓竟然可以这样打抖,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燕裘不需要再猜测,他抬手往宋景桓脸上挥了一拳,话语自齿fèng中挤出:“悔恨?你以为是‘祁允然’就见死不救是吗?你该庆幸出事的不是祁允然。”

“不!不会是白暮!”宋景桓毫不在意这伤痛,只是这一拳似乎打开了他脑袋里的一个开关,他大声叫喊,对于白暮的种种记忆不负责任地泉涌而出,塞满他的脑袋。

然而燕裘只是咬紧牙关,再也不多说,他转身循着祁允然离开的方向走去。宋景桓企图跟上,迈开第一步以后竟然双腿发虚,整个人靠在墙上缓了缓,才慢慢地跟上去。

人被推进手术室,大门关上,燕裘和宋景桓只能在外头等候。

燕裘看一眼神色茫然的宋景桓,再回头,刺目的红色指示灯就像一滴鲜血。燕裘自认并没有比宋景桓好多少,他是一名律师,他能为人争取权益却不能治愈伤痛,现在只能寄望医生们。恕他不是乐观主义者,他知道白暮身上流着稀有的血,那个出血量足以致命。他希望白暮可以度过这一关,可心里却更多的绝望。

宋景桓没有燕裘那般冷静,他茫然,是因为太多的qíng绪jiāo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不能明确现在的感受。哀伤?悔恨?怨念?愤怒?自厌?自欺?自省?很多很多数之未尽的各种qíng绪纵横jiāo错,难寻线索,令他想要把脑袋往墙上撞,非把它们混合统一不可。

不是祁允然,是白暮,是他亲手把白暮推向了鬼门关,那个和他有过无数次温存的人,那个他一直无法正视的人。

宋景桓不明白为什么要到了现在才愿意去承认,他是有一点点喜欢白暮的,没有燕裘那么多,却是真的觉得白暮不错,所以才会维持了那么长久的买卖。但是他有一点点喜欢的人却又只有白暮一个,而且仅次于对燕裘的喜欢。

说到底,他还是绕了圈子,还是逃避……事实上他把自己喜欢的一个人推向死亡。

“为什么会这样。”宋景桓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反复自问。

他的本意不是要杀白暮,他的本意是要祁允然死,他为了得到更加喜欢的燕裘而不择手段,但绝不希望白暮死。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白暮,他不会离开,不会丢下白暮不管,他会陪着白暮,会打电话恐吓医院派来最好的人手救治白暮,然后等白暮好了以后,可以继续买卖关系。抬价也没关系,可以谈;生气也没关系,他道歉;耍脾气也没关系,他忍让;如果是白暮,因为那一点点的喜欢,他愿意商量。

宋景桓就这样满心寻思着赎罪,也不知道其他人陆续赶来,水牛和阮元沛,肖缇和父母,还有D&F的服务生,竟然连方芷也来了。

肖家奶奶一直没停止哭泣,惹得方芷和服务生里面的两个女孩也哭起来,较年轻的男孩们也眼眶红红的,他们互相鼓励着。肖缇眼睛里蓄满泪水,他本来就是个感xing的人,总是真qíng流露的,但为了安抚父母只好死死地忍住,燕裘也上前去帮忙安抚老人,只有宋景桓依旧茫然地靠着墙壁,独成一格。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椅子让给老人休息,有人倦了就席地而坐,没有人愿意离开。

白暮不是个好人,平生没有也没有值得表彰的善举,而且xing格顽劣脾气极臭,但终究没有gān过伤天害理的事,再难搞都好,白暮平日与人jiāo流相处还不错,倒没有让人记得他有多可恶,更多地记住他难得表现出来的好。这些人对他的qíng谊真的不假,服务生记得这位小前辈虽然xing格恶劣又市侩,缺点自然是数不尽的,却总会从恶心的客人手上救下他们,方芷也记得这个有着与外表不同的豪慡xing格的调酒师弟弟,更别提肖家人根本是把白暮当成亲人。

仿佛过了一整天,指示灯终于熄灭,几名医师走出手术室,面对外头数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年长的老医师拍了拍学生祁允然的肩膀,默默地带上其他人离开了。

在鸦雀无声的空间里,祁允然拿下帽子,解开口罩,轻声说:“手术失败。”

抽气声几乎同时响起,下一刻竟然是一名男生首先哇地哭开了,其他人更加忍不住,几个人哭得天昏地暗。祁允然木讷走向燕裘,燕裘也只是刚刚从噩耗中缓过来,他轻轻将祁允然抱住,感觉到小仓鼠正在无声的哭泣,他轻轻抚着医生的背,抬头在人群中扫过,却见不到宋景桓的身影了。

人总爱设想幸福的未来,但当希望幻灭,却徒增伤悲。

白暮死了,甚至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所有大家的幸福设想都禁不住白暮的死亡,通通破灭。老人家们伤心得几乎昏死过去,甚至得住院休养,年轻人哭过后开始考虑白暮的后事。白暮孑然一身,像他这样的人到死后可能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彻底消失在世上。但是肖缇揽下了丧事,决定按肖家的手续办全一切,牌位也由他们家供着。

警方在白暮留下的车上找到了一封威胁信,水牛bào跳如雷,狠狠地追捕凶手,一周的不眠不休终于拼命把人犯bī进绝境,一网打尽。但是不等燕裘出手,这几个人很莫明地在拘留期间食物中毒,送到医院去洗胃抢救,但是毒xing太qiáng,几个人在病chuáng上折腾了几天还是死了。据法医指出,这类剧毒不是残留农药或者工业盐,不应该是食物自带的,所以是有人故意下毒,而且取量很巧妙,用意不在于把人杀死而是把人折磨死。

犯人在警方眼皮底下遭毒杀,这事非同小可,可是偏偏没有受到重视,最后也不了了之,仿佛有人在故意地让这件事淡化,甚至没有引起上层的关注。

这下阮元沛明白了,燕裘也明白了,水牛都明白了……是某人为白暮复仇。

即使如此,燕裘还是无法谅解宋景桓,相信宋景桓亦是,所以他甚至没有出现在丧礼上。

燕裘跟祁允然负责整理白暮的公寓,除了一大堆垃圾和一大堆衣服,他们还找到了几张存折,那些钱加起来足够让白暮过上小资生活,这六位数的存款也不知道怎么捞到的。

原来白暮并不穷,但是他生前却始终过着贫穷的生活。

燕裘把存折jiāo给了肖家。

祁允然在房子角落找到了曾经属于自己的手机,有些事想通了,但在这种时机下却特别伤感,他忍不住蹲在屋角里拭眼泪,等他红着眼睛回过身,却发现燕裘已经整理好全部,只是安静地等候着他,一瞬间,密云满布的天空透出几线曙光。

白暮的丧礼在绵绵细雨中举行和结束,也只是这几个朋友参加了。燕裘故意隐瞒宋景桓的罪过,所以整个丧礼只有哀伤和不舍,显得祥和宁静。大家认为凶手已经得到了惩罚,这是令人感到欣慰的。

最后大家告别崭新的墓碑,各自回到生活中去。

燕裘和祁允然最后离开,走出墓园的时候,他们看见了意外的人,燕裘让祁允然先在车上等着,自个迎了上去。

“不去拜祭他?”

宋景桓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形象依旧光鲜,可是燕裘却看见了这个人的不一样。就如他当初,经历过那样的惊心动魄以后脱胎换骨似的改变,还有心里难以抚平的伤痕,都是不能轻易被看穿的。

“他不会想见到我。”宋景桓淡淡地说:“就不惹他生气了。”

“逃避不是办法。”燕裘轻叹,说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宋景桓不作声。

“时间可以冲淡伤痛,你尽可能……做些对得起良心的事,说不定有一天也能释怀,然后寻找一份感qíng吧。”燕裘凭经验说出这段话。

这会宋景桓却笑了,自嘲地笑:“你已经不会回应我,另一个可能却在不久前被我亲手扼杀了……以后或许不会再有。白暮老是骂我白痴少爷,倒是骂得一点都不错,我以后不要当白痴了。”

燕裘顿了顿,却不 能安慰这个人:“你罪有应得。”

宋景桓没有生气:“对呢。”

不能习惯宋十一少这样恹恹的模样,燕裘不免担忧。宋景桓始终是他最亲近的表哥,这一次的事qíng再过分,既然已经这样忏悔,就不能过分计较。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使得宋景桓有些茫然:“还不知道,尽量……当个好人吧。”

很笼统的回答,却是宋景桓全部的答案了,然后这个人说了声再见,就不管燕裘是不是回应,转身走向了车子,那车子被擦掉了一片漆,看上去很突兀。燕裘也禁不住皱起眉头,但他最后只能默默地目送车子消失在马路尽头。

回到车上,祁允然很体贴地沉默,二人回到家里,弄了点简单餐点果腹,早早就洗澡上chuáng睡觉。

最近发生的事qíng令人身心俱疲,他们需要调整。

相拥而眠,祁允然顶着浓浓的睡意,手掌覆住环在腰际的手臂,喃喃:“白暮会不会也像爸爸那样,在某一个地方重生呢?”

燕裘在祁允然的肩窝上啃了一口:“如果你希望,你可以这么想。”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燕裘把他搂得更紧“他回来了又怎样?”

许久以后,燕裘以为祁允然已经睡着的时候,小小的声音却是这么说的。

“也来当医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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