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微皱了眉头,一声不吭。
他还没有理顺前因后果。只是听说苏乔要回国了,猜想她大概拿到了遗嘱,早先陆明远在父亲这儿问起遗嘱,陆沉连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换了苏乔来谈,结果便完全不同。
陆沉不可能对儿子坦白,苏乔也没有开诚布公。他们在书房里共处了二十分钟,秉持着商榷原则,谈妥了相关事宜。如同陆沉料想的那般,苏乔拿走了文件,答应放弃陆明远。
连她自己也说:“我们家的内幕,普通人跨不过去。”
陆沉亲自为她开门,赞同道:“别说普通人了,你爷爷都没跨过去。他一月份出车祸,七月还找不到凶手……陆明远涉世未深,你放他一条活路。”
——陆明远涉世未深,你放他一条活路。
苏乔攥紧了遗嘱,一字不答。
在陆沉面前周旋还算简单,难的是如何面对陆明远。
当着陆沉的面,苏乔履行约定,开口道:“陆明远,几个月前,你办了画展,效果蛮好的。你现在回家,跟紧了经纪公司,我保证你前途无量。”
她的语气客套疏离,又有些……居高临下。
倘若放在平常,陆明远必然被激怒。他的脾气很差,缺乏容忍心,只是他的底线因为苏乔一降再降。
苏乔尽量控制情绪,手心微颤,文件倒是拿得很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你最好还是忘了。也许你跟我想的一样,我们两个人,其实并不适合……好在我们只认识了几个月,现在收手,刚好来得及。”
她在说什么?
愤怒与疑惑交织,陆明远越发沉默。
他的手搭住了走廊边上的一幅画,掌间用力,把胡桃木的画框捏得嘎吱作响。
陆沉听得满意,看得放心。他忽然一声叹息,才说:“明远,这件事不简单,你也别怪小乔。爸爸知道你是认真的,但是,你也大了,要考虑现实,小乔有她的选择,你得尊重人家。”
慈父光辉于他身上闪耀,他甚至提议道:“你有什么想法,不要闷在心里,讲出来,和人家好好聊聊。”
陆沉用这种方法快速撇清了干系。
他目送苏乔和陆明远出门。
或许是因为房间里氧气不够,苏乔呼吸不畅,心脏被绞紧,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锤子,从她的心尖开始锤起,妄图让她粉身碎骨——而她之所以这么痛苦煎熬,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她没料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陆明远碾压了她的意志。
她的嘴唇毫无血色。
为了掩盖这一点,苏乔把文件放进包里,拿出一管口红,轻轻地涂,然后抿唇。当她看向陆明远,依旧容光焕发。
陆明远出了门,立刻道:“我爸让你那么说话?”
他怀揣着一丝希望:“跟我分手,你能拿到遗嘱?行了,话说完了,遗嘱也拿到了,我不会当真。”
苏乔正欲开口,眼角余光里,瞥见房门留了一条缝。她猜不准陆沉有没有派人偷听——她和陆明远还站在露天台阶上。
她的大脑放空,嗓音黯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明远和她面对面站着。他出于本能,不愿往最坏的方向考虑,他还记得今天早晨的浓情蜜意,甚至一闭上眼,想到的画面全是苏乔和他耳鬓厮磨,窃窃低语。
可她却说:“我对不起你,我利用你接近陆沉,现在拿到遗嘱了,你也没用了。你的职业是艺术家,你见过几个玩艺术的正常人?我和你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圈子里……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有未来吧。”
不止陆明远,连贺安柏都抽了一口气。
他订好了三张机票。当晚起飞,明天回北京,苏乔的司机会去机场接她,公司里有一大堆事等着她,还有苏乔的父母在翘首以待,相比之下,陆明远真的不值一提。
说难听点,他该清楚自己的位置。
陆明远站在原地,不声不响,再次牵住苏乔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劲,捏的苏乔快要碎了。
“你脑子进水了吗?”陆明远扯着她往外走,动作暴虐,顾不上贺安柏在场,“陆沉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他妈的再胡说八道……”
他第一次对苏乔爆粗口。
看得出来,他濒临极限。
那张英俊的脸早已不复来时的平静,他的眼睛里仍然只有苏乔的身影。
苏乔掏出一块石头,正面写着小乔,反面写着陆明远——正是昨天晚上,陆明远送给她的。
他雕琢了一个下午。
几步之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海湾水面。
苏乔捏紧手指,毫无踌躇,将那块石头扔了出去。
围绕着沉到水底的石头,涟漪溅开了一小圈。陆明远想起苏乔刚才的话,她是怎么说的?她说,陆明远,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你最好还是忘了。
他在这一瞬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因为苏乔的说法,是非常讲得通的。
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他。通过他拿到遗嘱以后,他不再有一丝利用价值,用不着她再委曲求全。
“你是那种人么,”陆明远揪着苏乔的衣袖,猛然把她往旁边一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还能陪我上床?你送的那个铁环,我收起来了,你背的是结婚誓词,还想怎么耍赖?”
他极力克制,声音很小,确保贺安柏也听不到。
他真好。
苏乔心想。
可是他们苏家一个好人都没有。那种肮脏的地方,确实不适合他。陆明远这样的心性,再加上和她的关系,会被苏展玩死吧。
于是她说:“你终于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了,陆先生。我要赶晚上六点的飞机,你再不松手,我来不及了。”
第33章
脚底如灌铅般沉重,不断下坠,石阶不再是石阶,它变成了溃烂的沼泽。苏乔安然无恙地抽身,徒留陆明远一个人深陷泥潭。
他固然倔强,骨子里骄矜自傲,从不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他的暴怒和疯狂都藏在眼眸中,可他还是换了一种语气,甚至有点卑微,问她:“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你有没有苦衷?你讲出来,我替你保密。”
陆沉说得没错,陆明远涉世未深。他不知道心疼是这般滋味,强迫他伏跪,为苏乔编造千百万个理由,只盼望她能从中挑拣一个,开脱她自己,再让他解脱。
苏乔口干舌燥,艰难吞咽。
嗓子疼得快要裂开,火烧火燎,蓦然劈开一条缝,撕裂无数个碎口。她捂住嘴巴,猛地咳嗽。
泪光模糊了她的视野。
在苏乔的眼里,万顷碧波和蓝天白云都是虚无的假象,泪水浸润了那些美景,建筑物的棱角不甚清晰。
头发被冷风吹乱,她拢紧了衣服,躲避他的视线:“我要的东西到手了,哪里有苦衷呢?陆明远,你还是省省心,别费这个力气,早点订机票回伦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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