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冉心里想着:“这是哪儿?”
从她醒来到现在,这个男人便一直只看她的伤口,丝毫没有要告知她的意思。
“YMI的临时医疗站。”
“YMI?”窦冉不自觉的提高音量,腹部一紧,身体一阵抽搐。
陈斯抬头看看窦冉,眼神复杂,好似在酝酿。
窦冉忽然觉得,自己刚才似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也是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斯将伤口周围清理干净,他很仔细,下手又快又准。
针头扎进肉里,窦冉的心跟着重重的跳动了一下,刚才针穿过的部分带着火辣辣的感觉。针线在肉里穿梭,窦冉能清晰的听到那种奇怪的声音,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伤口渐渐麻木起来,注意力转向陈斯,他眼神专注,目光清冷。
陈斯抬眼,目光锁定在窦冉没有血色的嘴唇,她咬得很用力,就像是要将下唇撕碎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陈斯没有由来的开头。
窦冉嘴唇颤抖着:“窦冉。”
“哪两个字?”陈斯紧接着问。
“窦娥的窦,冉冉升起的冉。”明明只有十个字,窦冉却一字一顿说了许久。
陈斯耐心的听完,手里的动作一直没有停止过。
她的伤口撕裂程度比想象重要严重,周围已经有些红肿发炎的迹象。
“这伤口怎么搞得?”
窦冉低头看了眼狰狞的伤口,它正好横在腹部,就像在她肚子上又开了一张嘴。脑子里回想着,那把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砍刀,还好她天生命硬。
“刀划的。”
陈斯听窦冉语气轻描淡写,如同这个伤口是在一个不相关的人身上。
针线在陈斯的手里灵活矫健,窦冉直勾勾的盯着他。麻痹的伤口,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我是记者。”每说一个字,对窦冉来说都十分艰难,“你可以接受我的采访吗?”
“不行。”陈斯的拒绝,毫不犹豫。
窦冉并不意外。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就现在,不耽误你时间。”短短一句话几乎要了窦冉的命,明明语气尽量柔和,话从口出却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躺好,别动。”陈斯迟疑了下,“你在打扰我工作。”
窦冉想在多说几句,张嘴变得无比困难,她的手紧紧的抓着身上仅剩下的衣服。
陈斯开始收尾,动作干净利索。
“会留疤,你自己好自为之,配合治疗,两个星期就能好。”
窦冉瘫软着,硬撑着不让自己闭上双眼,目光紧盯着着陈斯,片刻不离:“你什么时候有空接受采访,时间不用太久,几分钟也行。”
陈斯用干净的纱布把窦冉的伤口包起来,修长的手指接触到她平坦的小腹,皮肤白皙光滑,但是此刻腹部却横着一个可怕的伤口。
他避开窦冉的问题:“好好休息。”
陈斯起身要走,窦冉着急了,她竭力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你什么时候有空?”
陈斯收拾好东西,背对着她,声音平缓:“什么时候都没有空。”
过了几秒,又说:“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再过来。”
***
听着陈斯的关门声,窦冉仰躺着盯着木质的屋顶,头顶那盏灯摇摇晃晃。
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在战火纷飞的地方,偶遇一队漂泊不定的YMI的实地医生。这种事情说出去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只要他再来,窦冉便会想尽一切办法。
想到这里,她微微翻身。身下的木床,发出“吱呀”地声响。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这个临时医疗所,比她想象中还要破旧。
***
平时窦冉都不敢熟睡,毕竟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再温暖的被窝她也不敢放松警惕,脑子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后来护士送来的药,药劲上来了。窦冉没有等到陈斯来做访问,便在硬邦邦的木板上沉沉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重复了好多遍的梦。
一双健实而有力量的双手,把她从人群中拉出来,她看不见那人的脸,身体却一直向上。
窦冉从梦中惊醒,小腹上的伤口还丝丝隐隐的疼,撑着手臂坐起来,用力地摇晃了几下脑袋,掀开身上的毯子,拿着相机打开门。
推开门的一刹那,窦冉抬手搭在自己眼睛上,挡着门外照进来的光。
第02章
天空是昏暗的蓝,百米外一座清真寺高耸的宣礼塔泛着黄色微光,沐浴在呢喃的晨祷声中。
窦冉微微跨出一小步,那个男人口中的医疗站便完完整整的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临时医疗站很小,小到窦冉一览无余。两间土黄色的房子,低矮破旧。窦冉昨晚占了一间。
窦冉探头进另外一间房,屋内阴阴凉凉,几个本地人围着唯一的窗户分散的站着。
那个人在他们中间尤为出挑。他坐在窗户下,阳光倾泻下来的地方,面前还一个幼童,幼童上半身没有穿衣服,背朝着他。
他装束未变,依然带着口罩和帽子,那双眼睛盯着那孩子的背,眼神专注温柔。
窦冉朝里面走了两步,那孩子背上的伤口□□裸的出现在她眼前。
那已经不能算是伤口,而是一块腐肉占了三分之二的背,红白黑三种不同的颜色在上面交替。窦冉已然分不清哪部分是好的,哪部分是坏的,这样的伤口,不禁让她想起动物腐烂的尸体。
她压制住涌上喉咙的恶心感,咽了下口水,举起手中的相机。
镜头下,那个人一手举着消毒棉,一手拿着镊子,动作小心翼翼。
孩子痛得叫起来,他低头,温柔地安慰了几句。
“咔嚓”,相机的声音引起了对面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看向窦冉,陈斯的目光自然的停留到窦冉的腹部,正好验证了他昨天的想法。
几个本地人盯着窦冉看了一会儿,便凑到一起叽里呱啦的讨论了一会儿,又转头对着窦冉说了一句什么。
窦冉没听懂,她指了指相机,意思是能不能给他们拍照。
语言不通,肢体语言也依然不通。
窦冉解释了一会儿,便放弃了,拿着相机,对着陈斯他们又拍了几张。
她刚准备继续,对面的那个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他撤下旁边的一块白布,桌子摇摇欲倒。
窦冉对着他的脸拍了一张正面照,他很上相,尤其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
窦冉来不及多拍几张,他已经大步走至她面前。
“我……”
窦冉的声音淹没在风穿过白布的响声之下,一块宽大的白布从她头顶盖下。
有那么一秒四目相对,窦冉能想象,他轻启嘴唇,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平缓:“窦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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