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是看向投影的幕布,入目是报告单结束部分,病理医师一栏一串简洁的书写文字:肿瘤已进入后期,无手术治愈可能,建议保守治疗。
季会在此后的二十分钟内草草结束,室内的众人相继起身向外走去,院长回到了他之前坐的位置上,亲力亲为地,整理着桌上的资料。路过的同事想他投去或尊敬,或担忧的目光,但他浑然不觉,一脸认真地做着这以往本是由他的护士做的事。
我坐在原位没有动,静静的看着斜前方那个此时看来苍老莫名的背影,心中难掩悲哀。直到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招招手让我过去,我才后知后觉地动了身,低着头走到了院长的身边。
“坐吧~站着干嘛?”他将整理得工工整整的资料叠放在桌子的一角,动作缓慢地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我听话地挨着他坐下,斟酌着该说些什么,正要开口之际,今天发言频率颇为可观的院长,又一次掌握了话语权:“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懂了?”
我愣了愣,下意识回答道:“您生病那事?”说完我才反应过来我误会了,看着院长投过来的略带笑意的眼神,我忙改口道:“哦哦~您是说检验科,听懂了,都听懂了,我以后会在科里好好干的。”
他闻言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开口道:“你这耳朵,上次不是听不到吗?我之前还考虑着要不要给你配个手语翻译,听唐生说才知道,你已经好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配翻译也没用啊,我也不会手语啊~这病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的,不过只要注意点儿,也没什么大问题。”
院长闻言也抿嘴乐了会儿,随后拿起那叠资料,一边起身,一边又说道:“既然听到了,我也就不多啰嗦了,明天就去检验科工作吧!培训应该也不需要了,轮转在哪儿都呆过,是吧?”
我跟随着起身,后知后觉地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资料,随着他往会议室外走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身旁院长的脚步有些蹒跚,犹豫着,我开口道:“院,院长,你真的,不打算接受治疗了吗?”说着我顺势伸手搀扶着他的胳膊。
他任我搀着,没有避开,快要走出通道的时候,才开口道:“不治疗了,剩下这点儿时间,还是多在家呆着。”
我闻言低了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之际,院长感慨着又开了口:“你跟我女儿,是怎么结的仇啊?”
一听他问这个,我顿时满心惶恐,支支吾吾着回道:“也,也不是结仇,就,就是对于有些事情,有不同的意见罢了。您不用…”
他摆摆手制止了我,开口道:“意见不合不就是矛盾吗?你也不用太紧张,说实在的,希瑞她长这么大,我跟她的关系,还不如现在我跟你这样的亲密。我作为父亲,其实也是个不合格的。”
我闻言沉默了一阵,有些没想到,斟酌着才又说道:“我跟令爱,应该是从见的第一面就互相看不顺眼了吧!当时我还在实习,出外勤时遇到她,因一些有关病情处理的小问题,产生了争辩。大概是两个人性格相冲吧,后来的相处也从来没消停。”
第一百三十四章 检验科
院长听完后,脸上出现了一种像是怅惘的笑,缓缓地开口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她会学医,她出生的时候,我和她母亲都想着要让她从事别的行业,因为我跟我爱…”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眼中更见遗憾,继续道:“现在是前妻了,我跟她都是干这行的,希瑞出生后,她就申请转调了疾控中心,我跟她们娘俩的关系,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
不知不觉就要走到院长办公室,他看着不远处那扇实木的大门,眼神显得悠远:“长期的分居,再好的情分也淡了,我当时一心只有病理切片,从来没想过,当有一天我自己的组织出现在其中时,要是身边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我是不是能够忍受。”
我闻言皱了眉头,转头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正在我犹豫着该说什么时,院长带着我停在了办公室的门口,他看着我说道:“这些话本没有说的必要,你也不用太在意,就当是个老人在无意义的喃喃自语。”他伸手接过我手里的资料,继续道:“回去吧,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明天认真工作,知道吗?”
我回看向他,一时还是没能决定该不该将心中的话说出来,直到看到他转身的背影,在他就要消失在门后的时候,我终于开口说道:“院长,我会陪着你。”
他的身影不见停顿,终于完全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心却像是被灌了铅似的,闷得过分。
医学检验往往是治疗不可或缺的一步,因其具有对于最后做出诊断有不可或缺的作用,检验科开始工作的时间一般早于其他大多数科室,虽然其中不包括急诊。第二天的我起了个大早,在小公寓楼下的早餐铺子吃了一顿热腾腾的豆浆油条,颇为心满意足地向医院走去。
如之前院长所说,在各轮转期间,我于不管是国外还是国内的医学检验室工作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不需要任何培训时间,便能完成这里的工作。一个上午很快便过去,具体做的事虽多,却慢慢地让我觉得繁琐。像是将针头推进肘窝血管,以及往浅层皮下注射抗生素测试液这样看似是需要一定技术水平的操作,其实更多的能在熟能生巧的原理下,轻松做到。更何况,这和在手术中所要求的操作难度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渐渐明白了在季会上,院长特意与我强调病检的重要性的深意,因为习惯了从事思维强度更高的工作的我,在这样基础的更多地靠手艺的部门中,的确有些不自在。有些时候,在一次又一次将抽血管接头拔出后,我会下意识伸手往一旁探去,因为往往在手术中,这是需要缝合的时候。
手边没有缝合针,也没有手术刀,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抽出消毒棉签,盖在正在出血的针孔上。然后一脸歉意地看着对面脸色总不太明朗的患者,看着他们皱着眉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接着下一个患者往往面无表情地递上手上所有不管我是不是需要的单据。
小小的不自在从来不是问题,因为在我心里,能够回来工作是便最幸运的事,我因这件事的而感到的满足足以让我坚持着笑着应对各种冷脸热脸,也足以让我忽略因长时间机械操作而导致的关节的僵硬。
按提前安排好的工作内容,下午的时间,我将在透析室值班度过。H院大部分透析机都是全自动的,这让我接下来的这项工作在性质上,无限接近于图书室的老李。我对这样的情况喜闻乐见,高高兴兴地抱着打包的盒饭去到了韩芊的病房,一边吃饭,一边将随意地唠着嗑。
韩芊的状态越来越好,精神的富足让她看起来容光焕发,我与她说起早上的趣事,她跟我谈论接下来的打算,我聊到过去不免眷恋,她想到未来却是满面的憧憬。大多数时候,我都为她高兴,只是有时想到自己,会突然觉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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