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追上去时,华叔一把拉住了我。
“下节课,你得替她跟老师交待清楚。”
手臂被抓的很紧,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回头一望华叔显露着极为端正严肃的面庞,我认为他不让我跟去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
那时不知怎么的,头居然也瞬间随之疼了起来。
学校对面的露天里,有一个大木架棚子,下面摆着两张脱了漆的可收性木圆桌,和若干存在裂缝的可叠性塑料凳,前方摆着带滚轮黝黑的台炉以及放着各种食材陈旧残破的柜子,另外在角落还停着一辆已生锈用来搬运的脚踏板三轮车。这些便是华叔谋生的全部财产。
斗鱼们处在一个装满水,原本用于盛汤的碗头里面,它们受到了惊吓,呆滞着停在原地,嘴巴急促地一张一合。望着它们的是我皱着眉头,表情苦恼的脸蛋。
华叔肩上披着擦布,揣着烧热的茶壶和杯子,在我所处的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他把杯子放正,倒入了升起阵阵白气散发清香的黄色透明液体。
“你认识的杜大爷,以前是这个小镇上有名的水手,也是个凶猛无情的猎手。”
华叔看我沉默没有抬头,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想勾引起我的兴趣似的把话音调小。
“据说只要是他想捕的鱼,就绝对不会失手,当时他出任一艘名为‘海角号’中型渔船的船长,经常远洋捕猎,每次都直到装满整船的鱼才肯回来,一天至少有上百条鱼死在他的矛叉之下,那种疯狂使许多人即尊敬又畏惧。”
我翘起嘴用满脸你在说谎的表情看着华叔。
而华叔好像对我的反应理所当然似的笑了笑,至少他达成了想引起处于苦闷中的我注意的目的。
“在你看来现在的杜大爷十分善良,确实与我说的不太相符,但这只是他十年前莫名其妙的转变造成的结果。”
华叔在面前又倒了一杯热乎乎的茶自己一口喝了下去。
“有一天,凶猛的猎手不再狩猎了,完全从港口码头常出没的地方消失了,他在学校里买了间屋子住了进去,过着和孙女一起整天垂钓的平静生活。”
也许华叔还不知道杜爷钓鱼的目的吧,如果告诉他,他肯定会是一副大白天看到星星的表情,然后拍着桌子喊出“为什么”三个字,可我对于杜爷的秘密还得有所保留,只能在心底向华叔道歉了。
“是什么让杜大爷变了?”
我提了唯一想知道的事情。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有自己知道,而且还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不但不捕鱼,甚至还做起了公益事业,今天水坝的冲突八成是这号子事。”
看来杜大爷的情况华叔也是有所了解的。
现在只希望大坝哪儿的冲突不要太严重,可我脑子里的那阵刺痛仍旧保留着,仿佛不吉利的黑石压在头颅,不详的预感将我捆绑一般。
“我很佩服杜老水手的直率、果断和坚持不懈的精神,但他是个极端的人,某些做法确实过于偏激了,能将自身意识凌驾于一切之上,单凭这点,又算是个不得不敬畏的存在。”
华叔的意图是向让我不要受到杜大爷思想的影响吧,那种奇怪的做法应该不会有正常人效仿才是。
我拿起了茶杯同样一口气喝完,滚落于舌头和喉咙的热度,差点让我抽搐。
“呵呵,我那招你学不来的。”
为了向华叔掩饰自己没事的样子,我起身捂着嘴尽量不露出尴尬的表情。
“咳、咳,我要回去上课了。”
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并朝正在得意的华叔吐了舌头。
“你最近和杜老水手的孙女很亲近啊,是不是已成为特殊的朋友了呢?”
我的心头上提一段,身体迅速就热得发痒,会有这样的反应自己根本无法理解原因。看着华叔单手撑在下巴上的笑脸,真有想在上面留下爪印的冲动。
“我认识她还没有多久,而且她……她还是个非常怪异的家伙。”
“哈哈……”
“有那么可笑吗?”
“快去上课,要不迟到了。”
“这个不用你担心。”
“下周记得在老地方看攀鲈啊。”
“你看无数次都不会厌么!”
我边走边朝华叔叫喊,走进了校门。
*
回到教室后,我给泠澜请了假。
左边位子上空着的情况也已经习惯了,只要碰上雨天,她都会在家休息,一想到这里,就有种莫名的沉重感。
在这个地区,一年四季刮风下雨,就如一日三餐那么平凡,而如此的家常便饭却已经是在岁月流逝下形成一种痛苦的适应。
女孩一出生难道就染上了这种怪病吗?
杜爷以前经常出海捕鱼,她一个人多年的煎熬折磨又是在怎样的环境中度过的呢?
不知是否同情心在作怪,此刻心灵好似背负千斤的包袱,压抑着闷气喘不过来,回旋着悲凉的痛楚,一个个顺着思考的阶梯不断攀升。
明明是个整天戴着帽子,下雨时会长出鳞片,还把鱼当成伙伴的奇怪女孩,而我最近却一直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她,从心底印刻出她严肃而认真的脸,以及见到鱼儿时那蕴藏着温情喜悦的面貌。
放学后,我没有回家,直接前往校内的钓鱼场等待,希望能见到他们归来。
有那么一点担心,虽然听华叔的语气,杜爷的直脾气会造成与人冲突似乎是常有的事,但当时泠澜受怕的脸却令我心如刀绞,脑壳胀痛。
独自想着事情的我,此时才感觉到这个小渔场过于安静了,完全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学校的吵闹,交通的烦杂,到这里自然地销声匿迹,只有高地处引落的水流,点缀出少许清凉悦耳的节拍。
一个人住的话会感到寂寞吧。此时自身就有这种强烈的体会。
一直等到了太阳几乎快要完全下山时,他们才回来。
和之前存在于脑中该死的预感一样,杜爷的面颊有少许干透的血痕,腿部的行动也变得需要在泠澜的搀扶下才能完成。
杜爷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回家去!”
女孩则是用满面惆怅的样子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穿过,带着杜爷蹒跚地走进砖屋。
我的心底比见到这幅景象更加难受了,因为他们不可置疑地把我当成了局外人。
好吧,我承认喜欢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多管闲事,单纯担心我,不让我卷进事件里而要赶我走的话,所起的作用恰恰是相反的。
你们明明需要帮助。哪怕是买一盒伤药,烧一壶热水,说一句慰藉话的人手都不足,应该完全没有理由排斥我才对。
显然我不愿离开,悄悄地站在砖屋的门口。
里面照射出老式钨丝灯泡淡黄的光芒,给凹凸不平的沙土水泥路面印染出鲜明的痕迹。一块阴影渐渐挡住了地上的光芒,不久泠澜的身形便完全显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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