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钱是我用高利贷借出来的!”
接着登场的是港口集装箱的搬运工人。
他面黄肌瘦,头发蓬乱,眼皮下留有深邃的黑眼圈,全天超负荷工作的闷气随着手中朝向杜大爷的一块巨石的大起大落而发泄掉。
“我……我用的是儿子读书的学费!”
随后被像是舞台聚光灯照亮般的是一位中年女性。
臃肿突兀的面庞像是卖包子的老板娘,她没有可用的道具,无奈之下脱掉了高跟鞋把最尖端的地方对准目标,如饿了三天的母鸡啄食般连续敲打。
“我家二老的养老钱全搭在今天了!”
至于再往后的一大堆什么坐月子的母亲,住院的大妈,店面的师父以及职业渔民甚至乞讨者等等的人物我也记不清了。
总之杜爷无一句辩解,也没有还手,呆滞地像耸立的钢柱,最终悄然无息地倒下。
到现在我可能还无法体会到杜大爷全力补偿罪过的心意,仅是那副庄重的状态和从身体内散发的一股浑然气息,使人心底里有仰望浩瀚无际海洋的感觉。
当时明明可以三人一起乘船离开的,可是为什么?
难道纯粹为了竹筐中仅留的几条鳗鲡?
每次出海时都要将渔船装满才肯回航,所经过的海域绝不放走一条大鱼,若是抱着这种思想所做的解释无疑是在极端中寻找彻底的完美主义。
那是会让人无底头地去敬畏的东西,同时又是孩童都会为之嘲笑的东西。
没错,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是这么想的,同时,也为了让我们平安无事。
*
我从华叔那里买了烧麦和浓汤,我想泠澜应该会喜欢吧。
一路上都在考虑着杜大爷的事情,尽然忘了寻找如何向泠澜交代的借口。
正当一头末展,深思熟虑时,钓鱼场内出现了久违的身影——无论是心中何等的焦躁燃起的篝火都能轻举熄灭的景象。
宁静宛如深山云海的方石般奇丽与优雅,洁净仿佛清湖倒影般飘渺与虚幻。
我陶醉片刻,发觉不对劲后大步走上前去,放出长辈的口吻。
“你怎么跑出来啦,你可是病人啊。”
泠澜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上的漂标,缩在身子里的手紧紧地握住钓竿。
“你也不是如此么。”
五十步笑百步的说法真令我无言,轻感冒和重感冒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女孩吸了几口气,一听就知道她的鼻子里含有很多水分。
“你可以呆在家里休息,不用来这里。”
她又开始说莫名奇妙的话了,嘴上虽这么说,我要是真的回家,猜测说不定她会像个婴儿一样放声大哭,然后眼泪填满整个池子。
“来,我给你买了早餐。”
我不理她的要求把袋子打开,拿出装浓汤的一次性食品盒,再把三个烧麦摆在显眼的位置。
“谢谢!”
泠澜用斜眼扫视,很快再次转移回浮标上。
“现在不饿,可以中午吃。”
说着又吸了几口气,那充满着水分逆流的声音。
“等等,你看清楚,这烧麦可是华叔的招牌啊,手工赶出的弹性面皮,上好的米饭,从山中采集来的树菇,还有精细的肉来配合上爆炒香油的灌浇葱陷。”
咬上一口,嘴中顺滑浓郁的滋味会按摩着舌头上每一个味觉细胞,使它们为了享受这份山间自然的气息而逼迫你去再咬一口,这个是迟到一步便会立即被上课都幻想看它美味的学生抢光的人气商品。
“听起来是不错,可惜我的舌头现在偿不出味道。”
“那是由于感冒的缘故,你还有嗅觉啊,这种香味,应该早就激发食欲了。”
她吸了一口气,再次传来鼻子中水分的鸣叫。
心头刹那间像落下颗巨石为之一震,人类正常的五感她失去了一半,还真是不一般的糟糕。
“总之多少吃一点,不然身体哪有力量对抗疾病。”
见女孩如往常轻风吹拂树梢般地点头,我又把话接了下去。
“生病的人要多休息,养足精神,身体才能加快恢复,我给你的药一定要按时吃,会有用的。”
感觉自己像个教导小学生的家长一样罗嗦,终于是有点理解父母处在相同情况下时的心情了。
她听了多少忠言,还是原本安详的态度,加上一点机械性的回应,若此时看着她的脸,大概依旧是平常严肃的样子。
我把身体靠在背后旧仓库的墙上。
就这么看着她,心里头有种傻的可笑的满足感,换着是钻石、黄金也就算了,居然会对在外人看来像是异形生物的女孩有感觉,自己是不是变得奇怪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收取了她不愿吃的食物,至少保住了剩下一些微小的热量。
她也在此时发出声音。
“帮我拿住钓竿。”
“什么?”
该不会又钓到了奇怪的东西,要我来收拾吧。
我战战兢兢地接过鱼竿,只见她把头转向一边疯狂地咳嗽起来,清脆连续不断的震动声,搅得我也十分难受。
原来她是为了避免咳嗽时对钓竿的影响才让我接手的。
如果现在有手帕或者纸巾可以递给她就好了,但一个男生平时几乎不带这些。
我正想腾出一只手,敲扶她的后背时,那之上的脑袋已经转了过来,吓得我急忙收手。
“爷爷没有回来,每天该完成的任务得由我来完成。”
她捂着嘴,眼眸水汪汪的。
“事实上,我有见过他,那个……怎么说呢,上次深夜拼命工作,第二天他发觉自己受了点伤,现在在医院治疗,他有说过可以暂时停止一切赎罪的工作,所以你可以安心休息。”
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又忘了在脑子里打草稿了,虽然杜爷受伤住院是事实,可就这样毫无婉转的语气一定会带来麻烦。
我面前的女孩正在翘起眉梢。
“骗人嘛。”
泠澜摇着头,情绪一下子上来了。
“爷爷以前发过誓,无论发生什么偿还都不能停下,一旦终止会面临更大的报应,所承受的罪孽亦会更深重,从误抓海贵族以来,我们就必然共同面对着荆棘之路。”
“你保证赎罪后,身体就能恢复原样吗?”
“我不知道,但必需这么做,就算身体不是现在这样,我也会尽全力。”
女孩突然从我身边跑过,我慌忙拉住她。
“你想去哪?”
“去找爷爷。”
“别去打扰他,他现在和你一样也需要休息,而且你这副样子出去,别人会当你是个怪物。”
“我不管,从小到大爷爷是我的亲人,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一阵风呼啸而过,吹起了她发鬓的细丝,急切心情下含泪的眼眶,穿插着我的心灵。
是唯一的朋友啊,我顿时想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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