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蹬开自行车,把一侧疼痛的腿抽了出来,必须做点什么,为她包扎,或者劝导,脑子里很乱,思考变得异常困难,总之不能像她那样盲目,该会有更恰当的方法解决事态。
泠澜的水壶空了,倒在鱼儿身上的水也干了。
她发疯似的把我捆在车上的矿泉水瓶取下,继续朝它们挥洒。
那副样子,就像不懈一顾冲进火灾现场抢救儿子的母亲。
超越自我领域的生物将不可能存活,这么做只会浪费掉珍贵的水源。
“停下,这样是救不了它们的!”
“我听得见它们在哭泣……”
泠澜含泪急促地说着。
鱼儿一张一合着嘴,露出苍白凹陷的瞳孔,在痛苦着。
它们在地上就跟人待在水底同样的难受,仅仅几分钟,就有生不如死的感受。
“帮帮我。”
“我需要水。”
“好难受。”
“不想死掉。”
女孩一定能听到这些心声。
恐惧、绝望、崩溃统统交织成锁链牢牢地将它们捆绑,永远无法挣脱,这就是它们的处境。
很快矿泉水瓶也干枯了,她再次从破旧单车的支架上抽出一瓶水。
这回,女孩边给奄奄一息的鱼儿浇水,便用手轻柔地抚摸着它们。
地上残留的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手,鲜红的水珠从皮缝中溢出,在鱼儿的身上铺垫开,处在高位下落的晶莹泪水,为我刻下的放生木牌留着深深的痕迹。
“它们……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从我亲手将它们钓起时,就一直等待有一天它们能够强壮,能够独立生活……”
沾血的手被她用来擦拭眼睛,可爱的脸蛋渐渐染上令人既厌恶,又怜悯的色彩。
我能理解她,可是目前需要寻找不漏水的容器才是关键。
当她将手伸向最后一瓶水时,我狠狠地抓住了她。
“不能再浪费了!”
泠澜拼命地想甩开我的手,一双凄惶焦急的眼神深扎我的内心。
“我不管,我不管,不让它们多活一分钟,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赎罪了!”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从背后把她抱紧,那一刻反光的鳞片,她身上的腥味儿,全部被心中强烈的拯救意愿克服了。
“除了它们还有更多的鱼在等待着你,如果你因缺水倒下,损失将会更大,生老病死无可预料,人类都会因灾难、意外而死亡,更何况是它们。”
“可是它们是被我害的。”
女孩抽咽着哀婉地低下了头。
“所以……”
我顿了一下,把没有琢磨成形可能会伤到她的的话放了出去。
“所以你才要活着去弥补罪过,更努力地去偿还!”
明明是自己的失误酿成的大祸却归究到她的身上。
请你原谅。
我如果不这么回答,你是无法安静下来的吧,我无情地利用了你脆弱的一面,这样的局势,除此外也别无他法,至少我愚昧的脑袋只能选择抽取下签。
“明天、后天、今后的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再来的,用坚定的双脚踏过那寻找鱼儿自由之路的曲径,所以请把现在的自己珍惜,留给无限可能的未来。”
燥闷的空气在阳光的猛烈蒸煮下,徐徐升温,很偶然地才有一丝风飘来吹起干燥的地表土,漫长的黄沙道路还在延伸,石块成为点缀它的伙伴。
我的手臂不断地感触着下落的泪水,女孩伴随着一阵阵地颤抖。
她的身体柔软、娇小,似乎多用力那么一点儿便会破碎。
平缓的心跳和细小的哭泣声在耳边缭绕,它们形成的旋律包裹着我,没有什么比直接倾听更富有伤感了。
她那在我看来不算罪过的罪过要多久才能还清呢?也许谁也不知道,包括她自己。
只是每天都坚持着,用一颗真挚的善良之心去面对。
她的勤奋为什么得不到回报?也许命运只能默默的为她祈祷下去。
*
混乱的脑子最后才找到了用不渗水的雨衣当做容器的办法。
我们选取了还有一口气的小鱼,把它们放进装满水的雨衣里。
其他的鱼,被我们堆在路边,用尘土当做被子给它们盖上。
泠澜一直说,就算死也至少让它们死在水里,可惜没有足够的空间带走它们。
我把自行车简单维修了一下,使链条重新回到齿轮上,并在一旁想着,能和鱼儿交流的泠澜,到它们生命的最后一刻听到了什么呢?
如果是人类将死之前,一定有莫大的终生寄托希望被传达吧。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底会是怎样沉重的想法与留守的愿望?
我们只用唯一剩下的水壶,支撑到了目的地。
周围是十分狭窄长满茂盛植物的小路,旁边有一条和它共同弯曲部相交的小溪,它便是“清纯之泪”。
我们打开雨衣将鱼放生时,它们扁平着躯体,露出雪白的肚皮一下子沉到了水底,看来还是没能挺到最后……
佛祖会把一切看在眼里的,至少我们的意愿与思念已经充分地表达了。
今天唯一的欣慰——放走了寄予我、泠澜和华叔三人养育成果的斗鱼,它们呆在塑料袋里,所以安然无恙。
“我就是在这里发现它们的,现在送它们回家了。”
泠澜用惜别的神情观望着它们远去。
我拿出华叔送的粽子递给她。
“饿了,吃一个吧。”
她接过粽子,打开外皮,把它抓烂,垫在手心里洒向“清纯之泪”中。水流冲刷着米粒,像一朵朵盛开的白色小花般轻巧、可爱。
它们和死去的鱼儿一起被柔和的泉水带入理想的天堂之中。
“鱼儿比我更需要食物。”
女孩抵着头,昏暗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光彩,像是通透着无尽渺茫的淡淡绝望。
*
返程的路上,泠澜沉默着,整个人毫无生气,简直像个仰郁症患者。
我总想说点什么来调节她沉重的心情,可是不争气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回到学校后,我想牵着车前往仓库停放,泠澜一下子从后座上下来,嘴里嘀咕着。
“放在外面就好。”
然后飞身健步直奔回家。
等我来到钓鱼场,她又搬出了一个大水箱,并拿着一个塑料袋,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即涌上脑皮。
“你要做什么?”
“想再去一次。”
“现在?”
“没错。”
我短促地叹出一口闷气,此时称这个家伙为疯子也不过分了。
“明天不行么?”我们可以一早出发。”
“不行。”
她边说边整理着物品。
“现在已经下午了,骑车慢一些再回来时说不定天就黑了,而且那地方到晚上人会更少,阴森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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