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怀信低头看看自己手肘上的黑色雨伞,再看看已经慢慢朝前走的杜若予,忍俊不禁,“杜小姐,我这样,很像一条不敬业的导盲犬。”
杜若予头也不回,“那导盲犬该是什么样?”
卫怀信将她的雨伞撂下,上前一步拉住她手腕,又顺势把她往身旁轻轻一带,笑道:“至少,我应该走在你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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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将卫怀信带到学生工作处后,自己不进去,而是坐在办公大楼天井的石椅上等他。
赫奇帕奇叼着朵半萎的白玉兰花,哈赤哈赤地跑到她身边,它大概累了,将花吐在她手上后,便趴倒在她身侧,一颗暮气沉沉的邋遢脑袋枕在杜若予的膝头,闭目养神。
杜若予顺着它脑袋的皮毛往下摸,摸到它藏在脖子下的一个旧项圈,项圈已经被磨得起毛,外头还歪歪挂着条塑料绳。
杜若予有些烦恼,上哪儿去找赫奇帕奇的主人呢?
口袋里手机震动,又是方未艾的来电。
“杜杜,你还在南大吗?”
“带卫怀信来学生工作处。”
“我就知道这小子得自己跑一趟。”方未艾嘁了一声,语调散漫,似乎挺闲,“杜杜,你也是南大外语学院毕业的,知道那个什么什么组织吗?”
“逃离原生家庭互助会,我从没听说过。”杜若予补充了一句,“但我毕业很久了,就算没毕业,学校里有什么新社团,我也不一定都听说过。”
方未艾的语气显然不指望真能从杜若予这儿探听到什么,他大概在喝热茶,啜了口,心满意足道:“你说卫怀瑾为什么会对这个社团感兴趣,她为什么想逃离自己的原生家庭?什么原生家庭,不就是她父母吗?”
杜若予虽然对此有疑惑,却没深入细想过,被方未艾一问,脑袋里蓦地浮现卫怀信那晚在车上说的——我和怀瑾,都是被计太远的孩子,而有些计,未必出自父母之爱。
“其实我倒有所耳闻。”方未艾主动又说,“你上回也见过卫家父母,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杜若予想了想,拣了两个好听的词,“优雅得体,富贵人家。”
方未艾嘿嘿一笑,“优雅没错,但是不是真富贵就不好说了,他们家,很有打肿脸充胖子的能耐。”
杜若予咦了一声。
懒洋洋的方未艾顿时起了谈兴,“我们陈副队家也是做生意的,他说卫家父母的心态很不好。就说卫怀信吧,卫家还没发迹时,他父母原计划是把他偷偷生在美国领土,让他降生就拥有美国国籍,将来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惜事与愿违,卫怀信似乎是早产,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不过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他不到七岁就被单独送出国了,可是当时卫家条件并不好,可想而知卫怀信一个小孩在异国他乡怎么过日子了,好在他读书厉害,现在的工作也好,你是学商务英语的,应该比我清楚华尔街一线投行是什么情况。”
杜若予低低嗯了一声。
方未艾呼哧吐了口气,“可他一个小孩没长歪,还拼得这么好,他爹妈也没多满意。我是看出来了,那两位自己没本事赚钱,就把吸血管子全插在儿女身上了,对卫怀信这样,对卫怀瑾也差不多。杜杜,你听说过新娘学校吗?”
“……”杜若予眼皮微跳,对方未艾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有所预料。
“卫怀瑾从小琴棋书画什么都学,十六岁后每年寒暑假都被送进新娘学校进修,那类封闭式学校我打听过,成天给女孩灌输三从四德,约束她们以嫁进豪门为人生目标。”方未艾气道,“这对爹妈功利心太重了,难怪卫怀信几乎不回国,难怪卫怀瑾被养成孤僻古怪的性格,哦对,还爱撒谎。”
杜若予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膝头上的赫奇帕奇感知到她的异样,抬头关心地看着她。杜若予苦笑着拍拍它的脑袋,叫它安心,自己则半真半假地嘲讽方未艾,“你这刑警,当的和居委会大妈似的。”
“那也没办法,我们这一行就得文韬武略,那些个千丝万缕的线索啊……”
赫奇帕奇突然后仰着朝走廊里望,杜若予立即找借口挂断电话,回头,便模糊瞧见卫怀信从学生办里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南城就是南方某个城市的简写,里头的学校都是杜撰,和现实里的南大不是一回事哦!
我们中的少数派 第十五章 有些心事
卫怀信迎上她的视线,笑道:“警察已经来过了,可惜这边的老师也不清楚情况,她们建议我去心理咨询室问那边的老师,说不定学生们曾找某位老师做过指导。”
杜若予站起身,一簇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她戴着墨镜浑然不觉,看在卫怀信眼中,却不知不觉有了暖意。他走近她,还是牵住她的手腕,牵引着她小心绕过弧形的石椅,“杜小姐,你刚刚在想什么?”
杜若予沉吟片刻,老实回答,“你听过养儿防老吗?”
卫怀信微怔,想了想,笑道:“听过,也懂它的意思。”
“是什么意思?”
“一笔自以为是的等价交换买卖。”卫怀信侧过脑袋笑看杜若予,敏锐道,“方未艾和你谈过我们家的情况?”
想来这不是个轻松话题,杜若予故意夸张埋怨,“好呀,你偷听我讲电话。”
“猜也猜的出来,他同事刚来问过互助会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卫怀信笑了笑,坦白,“好吧,我是有听到一些你们说话的内容,我听力不错。”
杜若予耸肩,“你想了解怀瑾,他想查出真相,这些都绕不开你们的家庭,况且他是警察,警察有知情权。”
“当然。”卫怀信并没有受到冒犯的恶感,他牵着杜若予走下办公楼的台阶,从侧门来到大楼外,他们俩都没留意到杜若予的伞落在石椅旁了,“是不是国内大部分父母,在生养孩子这件事上,都认同养儿防老的观念?都带有直接的目的性?就像金融投资一样?”
“并非全都如此,养儿防老虽是固有陈旧的观念,但不能因为这么一句老话,就全盘否定父母孕育子女的意义。”杜若予顿了顿,“不是所有人都能从字里行间参透人生教条的,有极大一部分人可能只是纯粹繁殖,那么必然也有一部分人,只是想成为父母,想倾尽全力养育下一代,不计回报,不管得失,人不是只有性-交和生育的本能,也有为人父母的爱的本能。”
“我确实见过那种叫人尊敬的父母,因此才忍不住比较、疑惑。”卫怀信对他父母的讨论总是点到即止,随即转移话题,“杜小姐,你平时不与人交往,看起来冷淡古怪,但你的许多想法和做法,都意外地让人感觉温暖和舒服。你虽然喜欢和我开玩笑,但我感觉得出来,你其实是个体贴善良的人。”
杜若予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也知道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必定十分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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