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怀信环视一圈,他从未参加过国内的丧葬,对自己家的灵堂布置评判不出个所以然,便默然不语上楼换了身素服,再下来时,王雪融已经蹲在供案前一张张地烧起冥币。
卫怀信来到她身边,也取了叠纸钱,边烧边问:“警察那边怎么说?凶手能抓到吗?”
王雪融哀戚摇头,“那天晚上下着大雨,警察在你妹妹身上,还有周围,都找不到有用的指纹和DNA,那条路上唯一两处监控也都只拍到个模糊身影,有雨有伞,什么都被挡住了。”
“不是说最早发现怀瑾的人,曾见过凶手吗?”
“那人听说眼神不大好,只说凶手是个穿戴臃肿的男人,又戴着眼镜口罩,当时那么冷的天,那么大的雨,她也没看清。”
卫怀信问话的口吻像极刑侦队的那些警察,公事公办,冷性理智,“杀人总要有动机,凶手为什么杀怀瑾?劫财还是劫色?还是她认识的人设计作案?怀瑾平时和谁结怨过?”
他每问一个问题,王雪融的眼皮便跳一下,到后来整张脸一起抽搐,神色苦不堪言,“怀瑾身上的财物没有丢,不管是现金还是首饰都还在。她受伤后呼救,就有人来,警察说她并没有……什么侵害……怀信,你别问我了,亲戚们就要来了,你去帮忙招待他们吧!”
王雪融泫然欲泣,卫怀信与她也没其他话可聊,便站起身,挺了挺腰杆,要往人声鼎沸的前门去。
“怀信!”王雪融又唤住他,“你妹妹的事,在外人面前别提太多,她生前清清白白,千万别在死后三人成虎……那个地方偏僻黑暗,她一个女孩子,半夜出这种事,已经有流言蜚语在议论了……”
卫怀信的中文虽沟通顺畅,少数古词却听不大懂,但他善于通过情境推测,便理解地颔首。
跨出灵堂时,他回头望了眼卫怀瑾的遗像。
被白花圈起的相框里,二十岁的卫怀瑾也正看着他,她五官精致,却不是爱笑的模样,冷淡的眉眼间甚至藏着层阴郁讥诮,像是藏了一千零一夜的心事,无处诉说。
十六岁证件照上稚嫩的妹妹,二十岁遗照上美丽的卫怀瑾,还有躺在殡仪馆里面颊诡异发红的那具女尸。
这三张脸慢慢重叠在一起,最终合成眼前那张黑白人像。
卫怀信与卫怀瑾对视片刻,同情多于悲痛的心里突然腾升一个念头。
这个与他同父母,却拥有截然不同成长环境的妹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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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怀瑾的尸体只在卫家象征性地稍作停留,仪式结束后就又被送去火葬场。等在火房外时,卫朝军向卫怀信抱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被精心生养多年,最终却只换回几捧寞落的白灰。
卫怀信不置可否。
为何而生,为何而死,如何生,又如何死,于她没有半分自主。
随父母下葬好卫怀瑾的骨灰后,天色尚早,卫怀信不想呆在家里应对一干陌生亲戚,便自己开车去市局刑侦队了解案情进度。
接待他的刑警姓陈,据说是位副队长,相处起来好言好语好脾气,官腔却也耍得溜圆,耐心接待半天,实则给不出半点有用信息。
卫怀信知道多说无益,留下对方联系方式,客气地告辞,随后转道去了大学城。
他想看看卫怀瑾出事的现场。
案发三天,由于现场是公共街道,还关系着小巷邻里的进出,因此原先的黄色隔离带没过多久就被撕掉,零散地飘落在潮湿脏污的地面上。
巷子口排放着两个大垃圾箱,往后数步,二楼窗户的防盗网形成一道遮雨屏障,卫怀信前后走了百米,发现这一带多是围墙,此处竟然是唯一可供躲雨的地方。
卫怀瑾当晚或许是为了躲雨才站到这条巷子里。
卫怀信仰起脑袋四处查看,还想和附近居民聊两句,可周围群众大概这几天被警察排查过多回,也被记者骚扰过,一听卫怀信想打听凶杀案,礼貌点的摇头拒绝,粗暴点的直接甩门落锁。
无功而返的卫怀信在一处废弃报刊亭旁站了会儿,手机里接到美国同事的邮件,先是向他致以慰问,接着便委婉询问他何时能回归岗位。
卫怀信扫上两眼邮件,攥着手机,呼出的气白蒙一片,转瞬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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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冷风一灌,杜若予便冻得头皮发麻,鼻梁上的眼镜像是结了寒霜,又冷又重,偶尔透过镜片往外看,也是黑乎乎歪七扭八,花非花雾非雾,人不如人,物不成物。她在盲道上用直柄雨伞探查地面,谨慎地敲敲打打,是个人见人以为的真瞎子。
卫怀瑾走在杜若予身旁,戏谑地笑,“你这样子,真可以去天桥测个周易八卦了。”
赫奇帕奇跟在另一旁,捧场地狗叫两声,对卫怀瑾这位新房客极尽谄媚。
杜若予只专心走自己的路,谁也不理。
卫怀瑾又贴到她耳朵旁,有些着急,“再往前走就是你见到我被杀死的地方了,我找你来,是要你重回现场,发掘出那晚的蛛丝马迹,不是让你出来扮算命大仙的,你那眼镜就不能摘了吗?”
这回杜若予开口了,语气十分干脆,“不能。”
“为什么?”卫怀瑾提高嗓门,朝气蓬勃的一双眼在寒冬里瞪得宛如牛眼,就连嘴巴和鼻孔也不自觉撑大,一张脸罩门全开,也不怕寒气袭脑,从此变成真智障。
杜若予看不见她的脸,悠然道:“因为怕再捡具你这样烦人的尸体。”
卫怀瑾气得捏了拳头捶杜若予后背,“死者为大,你懂不懂?”
杜若予被捶得往前趔趄两步,嘴上还在争辩,“死者为大,但活人也不小……”
前方几步外正有个男人边埋头用手机边朝她们走来,杜若予虽看不清楚,却立即闭上嘴,她不想被当成自言自语的疯子。
那男人似乎注意到杜若予,与她擦肩而过时主动避让。
卫怀瑾拉着赫奇帕奇往前猛跑几步,转身叉腰朝杜若予喊:“你快点!那晚你要是能走快点,我说不定还有抢救的机会!都是你!年纪轻轻装什么瞎子!”
杜若予轻哼一声,很不服气地嘟哝,“胸腹部被捅了十多刀的人,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你。”
她说话声音极轻,却不知这诡异冷冽的风是如何传声入耳的,竟然将她那句抱怨轻飘飘送进了错开几步后的路人耳里。
那个刚刚还好心避让的男人蓦地驻足,迅捷回身,脚下一快,手臂一伸,牢牢抓住了杜若予没有执伞的那只手。
杜若予吓一跳,被拽得猛回头,脸上墨镜下滑,露出三分之一清明的视线,堪堪对准了眼前的路人。
要说路人,这个男人的长相实在名不副实,他的眉眼尤其长得好,剑眉星目,眼珠子黑濯如灵玉,紧紧盯住杜若予的时候,有刹那仿佛深山神兽锁定猎物,非啃骨噬筋不罢休,可下秒,他又迅速沉着,除去蹙起的眉头,整个人的气质收敛得温和从容,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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