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十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难戒吗?”沈巡轻轻吐着烟圈,稍稍仰起了头,喉结滑动,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惑。
骆十佳呆呆看了他一眼,许久才回答:“忘了。”
沈巡笑了笑,没有声音,只是勾了勾嘴唇。
应对沈巡的眼光真是一种考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dòng察一切的笃定,让人有种不安全感。
“不说欠不欠的,我们还是能好好说话的。”骆十佳自嘲一笑。她耸耸肩,用随意的口气掩盖她此刻的心事:“你要去哪儿?”
沈巡按灭了烟头,简洁明了地回答:“宁夏。”
骆十佳看了他一眼:“好巧。”
“怎么?要一起?”
骆十佳敬谢不敏:“不用了,谢谢。”
沈巡又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骆十佳撩了撩自己的头发,chuī走了飘到自己面前的烟,淡淡一笑:“二手烟比一手烟更毒,我走了。”
出了他的房间,鬼祟跟着她的几个男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骆十佳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手指上留下了沈巡的烟味。
回到房间里洗了个澡。脱/光了衣服才想起洗发水沐浴rǔ这些跟着护肤品都在了车后座。酒店的洗发水洗完头发又gān又涩。骆十佳捋了捋湿头发,一捋就是好几根断发。她短发多年,一直养得很好,有点不习惯这样。
坐在chuáng上,一边听着电视一边擦头。脑海里一团乱糟糟的。
想起出发前师傅许律师的yù言又止。他终究还是担心骆十佳。
在深城,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又没有了爱人的女人,想想就挺可怜的。
许律师斟酌再三才说:“……佳佳,前几天我碰到程检察官了。”
彼时骆十佳正在整理文件,手上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程检察官让我帮他说几句好话。”许律师轻叹了一口气:“你这次去宁夏,真的只是为了你爸爸的事吗?哎,感qíng的事,靠逃避是没有用的。”
骆十佳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好像笑了笑,调侃了一句:“师傅,又跟师母一起看偶像剧了吧?”
……
想起这些事,骆十佳烟瘾又犯了。
烟真是个好东西,所有的困扰、伤心、难过,都可以被吸进肺里,最后又吐出。
为什么戒烟?因为想给程池生个健康的孩子。
头发上的水被骆十佳囫囵擦进了眼睛,她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骆十佳一贯独来独往,当年她刚进学校就被评为校花。一头及腰长发迎风飘飘,五官倒不是那么jīng致无双,可气质却是独一无二。文文静静的,也非常高傲。
骆十佳从高中就被人传流言,说她专抢闺蜜的男朋友。
这在女生圈里很严重的指控。可骆十佳却从来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
读大学后,她本无意再jiāo朋友,女生的友qíng太脆弱了。她只想安静地读完大学,在深城找到一席之地。
回忆起那些过去,最后只化作那人的脸。那样愤怒地质问她:“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骆十佳,你要逃到什么时候?”
……
当年的骆十佳无言以对,因为沈巡永远不会知道,有一种逃避叫“落荒而逃”。
为了逃避他,骆十佳跌破众人眼镜选了程池,法学院里很普通的路人甲,除了成绩好一无所长。
毕业后他顺利考入公检法系统,成了一名基层检察官。收入低但稳定。
为了和他结婚,骆十佳在深城奋斗了好几年。她拼命求的一份安稳,是程池永远也不会懂的未来。
离开深城,骆十佳觉得一切都好了许多。这几年,她已经被城市的喧嚣吵到快要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
为什么去宁夏?骆十佳其实并没有想到能彻底说服自己的理由。唯一的后路,是这车开来,要是反悔了,随时可以原路返回。
随手把擦头发的浴巾搭在椅背上,就着空调风chuīgān。
明早要退房,骆十佳提前开始收行李。她利落地把穿过的衣服收了起来,叠外套前,骆十佳习惯xing在口袋里摸了摸,把零钱和纸巾都拿了出来。
一起被摸出来的,还有两张名片。一模一样的两张名片。
思远运输公司,沈巡。
骆十佳盯着上面的字有些失神,良久才笑了笑。
这世界可真小,原来她认识的沈巡真是周思媛的前夫。
思远,思媛。
骆十佳将名片塞进了背包。
靠在窗边看了看窗外并没有什么亮点的风景。心里想着许多许多从前。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想把最好的都给他。离开他以后,她卑微地想了许多年,以期命运垂怜,能与他再见。
如今终于再见,她却再也没有什么最好的可以给他了。
时光留下的,只有千疮百孔。
☆、第四章
骆十佳没想到导航也有不灵的时候。从南京开出去,过了一个不熟悉的小县城,骆十佳打了三四圈都没开对路,导航一直指引她掉头掉头,开了许久,却又开回了最初的地方。
在最犯愁的时候,骆十佳又看到了那辆黑色自由客。
虽然又脏又旧,可这一刻对骆十佳来说,却如同救命稻糙一般。
沈巡也要去宁夏,既然是同路,跟着他总没有错。
骆十佳跟了沈巡一个多小时,沈巡原本一直顺着国道在开,却不知怎么,突然从最近的一个高速口下去了。
骆十佳导航不灵了,只本能也跟着他下了国道。
刚一开下去,就看见沈巡的自由客停在路边。阳光下,灰扑扑的自由客像一块蒙了尘的黑矿石,看不出个所以然。沈巡本人正靠着车抽着烟。他身材修长,随便一倚一靠,竟有几分颓废风格的大片感觉。
阳光有些刺眼,四周都是荒芜的糙地,马路上传来一阵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路边沿路都掉有gān糙。是农人运过糙的痕迹。
骆十佳离了导航寸步难行,只能等着,她有点无聊从地上捡了两根糙来编。
抽完烟的沈巡意味深长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略带兴味地问:“不是说好了不一起?”
骆十佳觉得有点丢脸,拒绝回答。只说:“导航不是很好使。”
沈巡居高临下看着骆十佳的两只白皙漂亮的手在那胡乱扭着gān糙,冷冷评价:“女人就是路痴。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敢一个人开车去那么远。”
骆十佳听他这么说,有点不服气:“我们在北半球,太阳是偏南方的,上午在东南,下午在西南,现在是正午,是正南。”
“所以?”
“我能分清楚东南西北。”
沈巡笑了笑:“那你自己慢慢找路,我先走了。”
见沈巡要走,骆十佳赶紧拉住他,识时务者为俊杰,骆十佳扯着嘴角笑着:“都是去宁夏,结伴比较好。”
沈巡被她拉住了衣袖,也不着急挣脱。他比骆十佳高出许多,居高临下看着她,肩膀宽厚胸怀温暖,倒像是随时要把她搂紧怀里似的。
骆十佳心跳如雷。可沈巡却没有一点点进一步的举动。
“不同路。”沈巡睨了她一眼,冷漠解释:“我要过西安,之后才去宁夏。”
听到西安两个字,骆十佳整个人怔楞了一下。
犹豫了许久,骆十佳才说:“这线路也行。”
沈巡拂开了骆十佳的手,回了驾驶座。引擎声音嗡嗡响起。沈巡从车窗探出头,对还傻傻站在原处的骆十佳说:“跟我走,跟紧点。”
“……”骆十佳看着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心想,这多年不见,他怎么就变了一个人了?
跟着沈巡开了一路,沈巡路过一个加油站。两人停下来上厕所以及稍微补给状态。
荒郊野外的加油站,厕所就是水泥随便堆砌的。一个大坑黑dòngdòng的,骆十佳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厕所,赶紧解决完就出来了。
沈巡正在加油站的商店里与那的老板说话。他的手肘撑在灰蒙蒙的玻璃柜台上,表qíng闲适,余光瞟了她一眼,嘴唇勾了勾。
老板看见骆十佳出来,热qíng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喊了一句:“小姐,住店吗?专车带路。”
骆十佳看了沈巡一眼,对老板摆了摆手,径自回了自己车里。
加油站的小工正在给路过的车加油。骆十佳跟在后面排队。
一对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驴友打扮的年轻女孩怯生生走到了骆十佳的车前,敲了敲骆十佳的挡风玻璃。
骆十佳一抬头,两个年轻姑娘露出比阳光还灿烂的微笑,两人看着像姐妹俩,都是单眼皮,笑起来的样子着实美好,带着几分勃勃生机。
其中一个高一些的姑娘凑到骆十佳的车窗前,低声请求:“姐姐,我们姐妹俩搭车到了这里,现在没法离开了,您能不能把我们带到最近的城市?”
骆十佳看了姐妹俩一眼,又抬头看前面还在商店的沈巡。
他找商店老板要了一碗泡面,正呼啦啦地吃着,模样粗鲁。不知是不是感应到骆十佳在看她,正好也抬起头与她四目相投。眼神意味深长。
骆十佳看了一眼前面的车,冷漠地说:“前面好多车,怎么就要我带?”
姐妹俩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前面都是男司机……”
高个女孩话音刚落,稍矮一些的姑娘就抓住了高个女孩的衣服。两人见骆十佳犹豫,眸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就在她们要转身的一刻,骆十佳说:“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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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巡抽完烟,找老板要了一碗泡面,呼啦啦几分钟就吃完了。这一路吃了不知道多少次泡面,沈巡已经吃得有点味觉麻木。
“你一直看着那个短发姑娘,怎么,女朋友?”商店的老板伸着脖子打听着,脸上尽是八卦的神qíng。
沈巡脸上的表qíng没什么变化,随手把吃完的盒子和叉子扔进垃圾篓,头也不回:“不熟。”
说完转身就走,甚至没有和骆十佳打一个招呼。
再次上路,沈巡几乎是发动车子就走人了。骆十佳措手不及,差点没跟上。好不容易追上他的自由客,骆十佳只觉得这个男人如今变得冷漠不说,还有点喜怒无常。
这一路带了两个年轻女孩倒没之前那么寂寞了。
年轻女孩就是活泼,一路都在和骆十佳说话。一上车就开始自报家门,高一些的女孩叫李翩,矮一些的姑娘叫李紫。
李翩比较活泼,喜欢说话:“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骆十佳想了想回答:“先去西安。”
“西安啊,那是不是会经过洛阳?”
骆十佳从后视镜看着二人打扮,问道:“你们出来旅游?”
李翩摇摇头:“我们是要去找爸爸。”李翩说着说着,语气失落了起来:“妈妈再婚了,不要我们了……爸爸在洛阳打工,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骆十佳不忍回头看二人黯然的神色,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许久才说:“会找到的,洛阳也不大。”
这大约是她能想出的最温暖的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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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车上被翻得一片láng藉的几个行李包,骆十佳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骆十佳是个善于总结的人,大脑里高速回放了这一路经历的一切,也想起了进入周口收费站的时候,沈巡看向她那耐人寻味的眼神。
似笑非笑又带着点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似乎对之后会发生的一切都意料之中。却偏偏一点提示都没有给。
骆十佳就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短发,又把自己的内衬衣向下拉了一点,让白嫩的rǔ/沟若隐若现,确定自己状态还不错,才走向了在一旁抽烟的沈巡。
抽完烟他就要去开房间了,也就这么一点时间能给骆十佳发挥了。
沈巡右手夹着香烟,熟练吞吐。骆十佳虽然自己抽烟,却并不喜欢抽烟的男人。程池不抽烟,她一直贪恋着他身上gān净的味道。
而如今的沈巡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人,话不多,活得很糙,一点都不讲究。
他把快燃尽的烟头按在路边的垃圾桶上,转身就要走。骆十佳一个跨步上去,拦住了他。
沈巡低头看着骆十佳,表qíng仍是古井无波:“有事?”
骆十佳抬起头,这种需要仰视别人的感觉挺憋屈的,真不明白网上那些女孩怎么一天到晚要身高差。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骆十佳道。
阳光自老树枝桠斜斜漏下来,在沈巡英俊的脸上落下道道yīn影。他微微抿唇,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冷笑意。
“你想说什么?”
骆十佳弯起嘴角,用上了接待客户才会用上的“完美”笑颜,语气郑重地说:“我想和你聊聊从前,我们的青chūn。”
沈巡忍不出嗤地笑了一声。
骆十佳以为他会说出刻薄的话,谁知他只是用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说了两个字:“继续。”
骆十佳没想到沈巡会这样回,她压根没想到后面要说什么,尴尬极了。她几乎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那样锐利,仿佛能dòng察一切。
可箭已离弦,哪有回头的,骆十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以前有很多事都没来得及说,我觉得我挺对不起你的。”
“嗯?”
骆十佳越说越词穷,却又不得不继续:“如果时间能倒回,我觉得我们的结局应该不会是这样。
沈巡勾着唇笑了笑:“所以?”
骆十佳双眼一闭,豁出去了:“借我点钱。”说着,她把自己的外套往右一扯,露出一截白皙的肩膀:“ròu偿。”
……
离开周口,吃了个饭就马不停蹄赶到洛阳,骆十佳也就上了个厕所的功夫。李翩和李紫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