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阿树的女人决定去死_鱼迎【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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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谭临来不及和汪明霞多说什么。

  他猛地将手机从耳边扯下,然后大踏步、几乎小跑地,沿着泥泞而崎岖的山路,往山上疯狂地奔去。

  ☆、伤疤

  程树站在栏杆上。

  她低头,俯瞰着远远的谷底,看进远远的地心,然后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一片空白。此刻,她的脑袋里纷乱嘈杂地响着许多声音。

  它们大多数都是陈北及母亲的咒骂声,那个声音尖锐地嘶吼着,骂她不要脸,让她快点去死。

  当然,就连她自己也不停地想着去死。

  底下那山路上匆匆忙忙奔上来一个人,她认出他是隔壁房间那个叫阿lin的男人。

  潜意识里,她清楚地知道对方是上来阻止自己的。因为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那男人身上就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劝诫感——但她此时却懒得去深究为什么。

  程树的一只脚尖已经踏了出去。呼啸的风吹得她摇摇欲坠,她却不想把脚收回。

  ——“下去吧,你就不会痛苦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不,你还没有把这个片子拍好,你不能死。”另一个声音有些不甘心。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程树都被后面的这个声音说服了。

  但是,风太大,吹得她脑袋疼,一种强烈的绝望感驱使着她往外倾倒,她也懒得做过多的努力去阻止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

  一切就要结束了。

  程树平静地想。

  她半个身子腾空,整个人将要倾倒,翩翩落下山谷——

  就在这一刹那。

  有一股力量从身后袭来,一下子将她拉了回去。

  回拉的力气很大,程树猛地摔在地上。

  她感受到自己肌肤与地面地面猛烈地碰撞着。在这一刻,长久麻木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清晰的痛意。

  男人的指尖发白,过了片刻,才将紧握着她胳膊的手松开。

  “你要跳下去。”他说。

  又是一句平静的叙述。和他一贯以来的话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程树的平生里,听过太多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它们大多数称她为“神经病”,有时候说“你疯了”,也会温柔地劝她“别闹”。

  但鲜有人这样站在她面前,将这一层生活的糯米纸戳破。

  他不再小心翼翼地捂着这一切以防发霉变质——他的神色平淡,似乎这一切都是被允许的存在。

  眼眶中有冰凉的液体流出。程树不想擦掉,便翻了个身,仰躺在地面上,任由眼泪流过眼角,滑进鬓角。

  “是的。”女人近乎乞求,“让我跳下去,”

  那没有焦距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点光,慢慢移到谭临的脸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让我去死。”

  她的声音极轻,轻易地消散在山风里。

  一秒,二秒,三秒。谭临一直都没动。

  眼见着山峦渐渐收敛了天光,温度一点一点地降下来,已经过了很久了,他一直没动。

  不远处的客栈里又传出那首《莉莉安》:

  “一个善良的女子,长发垂肩,她已跟随黄昏,来临……”

  程树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眼角有两道泪痕,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谭临在她身边坐了下去。

  客栈里亮起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隐隐传来竹筒鸡的香气。

  他盘起了双腿,在音乐声中轻轻开口。

  “我跳下去过。”

  程树仰面躺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谭临停了下。

  他没有再看程树,转而看向昏暗的天际线,随后语气平稳,继续道:

  “十年前,我跳下去过——从学校三楼的天台上。在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我庆幸自己不恐高,也很开心,因为这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

  程树依然无动于衷,似乎真的已经睡着了。

  谭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从十米高的地方跳下去,被二楼的栏杆和雨棚挡了一下,最后落在一楼的草坪上。”

  他顿了顿,“我的左腿骨折,断了三根肋骨,其中有一根戳穿我的肺部。然后我被送进了ICU,在医院里整整住了大半年。”

  程树缓缓睁开眼睛。

  她仍然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那双向来没有波澜的眼睛里,此刻略带讥讽,看着谭临,仿佛在说:“骗子”。

  谭临似乎已经预料到她的反应,没有丝毫气恼。他伸手,慢慢掀起自己的衣服。

  男人很高,很瘦,躯体干净利落,肌理分明,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程树的目光在他隐约的腹肌上巡回片刻,最后定定落在左侧胸下,那一道狭长而狰狞的陈年旧疤上。

  谭临说:“你知道我后来在想什么吗。”

  程树没回答他,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发出一声有些冷淡的笑。

  “呵。”

  从她的眼里,谭临能够看得分明——

  既然一次没死成,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去死?

  你心里真得痛苦到想去死吗?

  你能感同身受我有多痛苦吗?

  你不过是个惺惺作态的局外人罢了。

  他微微低了头,声音低沉,不疾不徐。

  “跳下去的第一秒,我就后悔了。”

  程树看着他。

  “你能想象吗?”谭临说,“我想这件事,整整想了三百多天。在付诸行动的第一秒,我就后悔了。”

  “重力加速度,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下降的速度真得很快。你坐过跳楼机么,就是那种全身细胞都被挤压、变形、分裂的感觉,快到喉咙口那种本能的尖叫都没法冲出来——那个时候,我也失去了这种本能。”

  “空气很冷,但这些却让我清醒起来。我想到好多事我还没去做,我觉得我还能再勇敢一点,但是我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我不甘心。我想爬回去,我想重新开始这一切,但是已经回不去了。”

  “那一刻我后悔了。真的。”

  他说得很慢,不疾不徐,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傍晚清凉,所以他的声音格外通透。

  客栈里依然响着男子低沉而沙哑的歌声。胡一民自窗里看到他们,打开窗户招呼道:“哎!阿临!来帮小美践行呀!我今天特地去山下买了条野生的鱼,可香咧!……”

  谭临站起身来。

  “我去吃饭了。”他说,“你也进来吃点吧,饭都热了。”

  他没有继续看程树,转身便走进了客栈大门。

  待谭临走远,程树的目光才一点一点地移到他的背影上。

  她目送着他走进大门,然后完全消失在那里。屋子里传来女孩子高声的嬉笑,暖黄色的灯光透过门框在屋外洒了一地。

  他说,饭都热了。

  程树的心绞着地酸疼。在这一刻,她终于无可抑制,悲怆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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