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帮忙吗?”童涵脱下外套,挽起袖子问道。
董翰呆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朝他笑了笑:“好啊。”
童涵从厨房里找了块抹布,帮他整理书柜和抽屉的边边角角。董洪涛离家的时候除了自己的日常用具和一些衣物以外,什么也没带走。柜子里放的大多是专业书籍,童涵把这些整理出来,想问董翰怎么处理。
“留着吧,”董翰过来扫了一眼,说,“我还可以看。”
童涵问:“你看得懂吗?”
董翰笑了:“我就是学这个的啊。”
童涵这才知道董翰不仅选了董洪涛所在学校,连专业都选了同一个。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父母离异对于孩子的影响,差别就那么大吗?他选择了童芬芳,不仅是因为从小他就更亲妈妈,而是因为造成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董洪涛。小时候跟他一样亲近妈妈,甚至更得童芬芳欢心的董翰,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童涵把书收好,又去擦卧室的衣柜,衣柜里大部分董洪涛的衣服都被董翰叠好放在了袋子里,现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角堆着董翰自己的几套换洗衣服。
“我也是不久之前才刚搬过来,自己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董翰指了指卧室角落的箱子,那是他带来的行李。
“你都在医院奔波吧。”童涵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说,“很辛苦吧?”
“还好……是累了点,不过医生说什么我做什么,所以并不困扰。”董翰把扫帚立在手里,看着装满衣服的袋子,声音很轻地说,“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只是把衣服整理出来了。我不知道要不要跟遗体一样送去火化,还有那些牙刷、茶杯、剃须刀……我以前总觉得他的东西太少了,现在才觉得他留下了好多好多……多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童涵也不知道。他很希望这时候自己能给董翰建议,坚定地告诉他应该把这些都扔掉,但是他说不出口。
“我今天早上联系了爸爸的亲戚,我还有联系的那些。有些人答应下葬的时候来帮忙,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董翰还在继续轻轻地说,像捻着一根细长的棉线,“还有今天殡仪馆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决定火化。”他抬起头,小心又克制地看着童涵,“你说什么时候比较好呢?是不是该算一算时辰?有专门下葬的良辰吉日吗?”
童涵沉默着,最后只说:“你觉得好就行了。”
“我不知道啊……”董翰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他脱下手套,轻轻地抚摸着床单的褶皱,像抚平一个老年人的皱纹,“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懂得很多。不管是哪门课,我都学得很好。现在我才发现,我什么都不懂……”
童涵放下抹布,也走到床边坐着。
过了一会儿,董翰转头问他:“你有后悔吗?”
“后悔什么?”
董翰回过头看着前方:“很多。”
童涵心里一动,像石头投入湖中,那波纹只有一瞬。他看着董翰头发和衣领之间裸露的一小块皮肤,说:“我有。”
“是吗……”董翰闭上眼睛,朝童涵靠过来。
童涵僵住不动,任他把头放在肩窝,接着,半个身体倚靠在自己肩膀上。
“我也有。”董翰说,“我累了,让我靠一会儿。”
隔了很久,久到董翰脸上的睫毛阴影移了位置,童涵才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鼻音回答:“嗯。”
第15章
童涵在职工宿舍住了几天。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动住在这里。
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董洪涛的气息,连童涵暂住的这几天临时的生活用品,有些也是董洪涛留下的。这种时候,童涵感觉自己没什么理由嫌弃旧物。
白天家里会来客人吊唁,有些是董洪涛的亲戚,童涵模糊尚存一些小时候的印象。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童涵,惊异于董教授竟然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董翰甚至不需要做过多的解释,只要看着他们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别人就能自动理解。
晚上童涵陪董翰睡在家里唯一的床上。前些日子董翰为了陪床,长期没有睡好。现在终于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他通常闭上眼睛便沉入梦乡。童涵则往往听着耳畔的呼吸声,睁着眼对着天花板很长时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董翰如此亲近,久到忘记了另一个体温在身边的感觉。
童涵翻了个身,董翰就睡在他身边,眼窝深陷,眼睑下暗沉一片。就好像在照镜子,他看到了憔悴的自己。他忽然觉得,也许董翰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因为某个突如其来的变数,他们才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么,这个变数,究竟是什么呢?
童涵伸手触摸镜子,手指径自穿过空气,落在了董翰的脸上。光滑的触感,带着恰好融化巧克力的温度,像亲吻一片花瓣。指尖感受到了肌肤的柔软,他缩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明明是一样的触感,却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童涵鬼使神差地凑近董翰,鼻尖对着鼻尖,眼睛刚好可以看到眼睛,连嘴唇的形状都严丝合缝。
我们本来是一体的,他想。上帝把我们劈成了两个,所以心永远无法满足。
他不知道该怎么填满心里的空缺。空虚让他焦躁,也让他更加清醒。好不容易挨到半夜有了睡意,他脑子里模糊拼凑出了郐梓的脸。郐梓眨着蓄水的眼睛,脸色娇艳地像一朵盛开的桃花。他对童涵说:“我知道。”
与殡仪馆定好火花时间,董翰为董洪涛简短地举办了一个追悼会。亲戚和朋友来的很少,反倒是听到消息后的学生纷纷从各地赶来,小小的房间里堆满了花圈和服装各异的人们。由于来的太多,他们干脆把礼堂当做同学聚会,三三两两聊着天,等待着道别时间的到来。
童涵陪着董翰站在最前面,司仪讲完追悼的致辞,家属首先上台献花。童涵本来想扶着董翰,却在上台的前一刻,他换成了牵手。董翰的手指冰冷黏腻,像抓着水中的小鱼。童涵抓得很紧,董翰微怔了一下,没有挣开。两个人一前一后上台,在遗体旁放下一只白菊花。
董洪涛静静地躺在订制的棺木中,面容经过修饰,比临终那天的气色要好上许多。这不是他死的时候的样子。童涵想,这些人都没有见过他生前最后一面。看到现在这样的董洪涛,以为他就这样死去的话,心里应该会好受很多。
连死亡都有了强烈的目的性,修容究竟是为了给死者尊严,还是给活着的人虚假的心安?
董翰凝视了很久遗体,然后重新牵起童涵,走下台阶。两个人站在台下,看着嗡嗡的人群安静下来,逐个上前献花。童涵盯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问:“这些人你见过吗?”
董翰摇摇头:“没有,很多我也是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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