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来找你妈说点事情,现在说完我要走了。”他比半个月前要消瘦许多,脸色苍白,头发乱翘,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童涵担心起来,这还是那个把租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董翰吗?不过比起问他近况,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你跟我妈说什么了?”
董翰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好像不愿意说。
“你不说,我等会儿去问我妈也是一样。”
“是我爸的事。你不会想知道的。”
在理智想拒绝之前,童涵脱口而出:“他怎么了?”
他的声音太急切,让本以为他不想知道的董翰镇住了。
童涵懊恼地闭上嘴,不让自己再问出口。
董翰反倒痛快说了:“他快不行了,想见你妈最后一面。”
“快……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童涵不说话了,他的大脑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信息。
董翰也沉默下来。两个人无声站在电梯门口,直到电梯再次从楼上下来,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诧异地看着他们俩。董翰往旁边让了让,给里面的人挪出空位出来,然后他冲童涵点点头,走了。
童涵一只手拦住要关门的电梯,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对着董翰的背影问:“他在哪个医院?”
董翰转过身,脸上吃惊的神色一览无余:“仁爱医院。”
童涵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用那么吃惊吧,我会跟我妈一起去的。”
董翰看着他不说话,眼神里带了点疑问,又像是听错了想确认。
童涵想到以前自己对那个人的冷淡态度,怕他以为自己是在开玩笑,轻咳一声解释道:“那啥,都这个时候了……”
董翰点点头,撑开伞走进雨里。
雨滴连成线,无穷无尽地坠落。天地被刷成苍白色,万物都黯淡下来。董翰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隐匿在雨组成的纻丝中。
童涵松开手,电梯门缓缓合上,他按了自家的楼层按钮。
一推开家门,童芬芳正在厨房炒菜,回头见童涵来了,招呼他赶紧坐下来吃饭。童涵洗了手坐在餐桌旁,童芬芳装好最后一盘,把炒好的菜依次端上桌,又给童涵盛了一碗米饭。
童涵看了看桌面,五菜一汤,比平时还多一个菜。
“这么多,吃得完吗?”
“吃不完也没关系,今天加餐。”童芬芳给他盛了碗汤,晾在旁边,“你难得回来,多吃点。”
想到楼下发生的事情,再丰富的饭菜童涵也没胃口,他盯着面前的饭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在楼下碰到董翰了。”
童芬芳抖了一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得夹了一筷子菜:“嗯,他刚才来过了。”
“我听说……病了。”童涵试了几次都没办法说出“快不行了”这几个字,分离好像还在不久之前,怎么可能一下子到了死亡的边缘呢?
“我知道了。”童芬芳给童涵夹了一块肉,“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童涵皱着眉:“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童芬芳挑眉,奇怪地问:“去?去什么?”
“去医院。”
“我为什么要去医院?你生病了?”
童涵猛然抬起头:“你不去看他吗?”
“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童涵说不出了。
童芬芳举着筷子看着他,一脸莫名:“我们都离婚了,我有什么义务要去看他?董翰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上门已经让我很生气了,怎么现在你也这样?”
童涵张了张嘴,忽然全身卸了力气。原来童芬芳根本没打算去看那个人。他无法想象刚才童芬芳是如何残忍地回复董翰,一想到楼下董翰那张苍白脆弱的脸,童涵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坐下来把这顿饭吃完。
童芬芳见他半天不动,不悦地敲了敲碗沿:“你再不吃菜就冷了。”
“我出去一下。”童涵推开椅子站起来,不顾童芬芳愕然的眼神,推开门跑了出去。
无情的雨水倾泻而下,瞬间把童涵浇了个透心凉。鞋子吸饱了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童涵不管不顾地朝车站奔跑,睫毛上沾满了雨水,他眨着眼睛,努力寻找董翰的身影。他其实并不确定董翰有没有走,在听到童芬芳那事不关己的话之后,他脑子轰然一声炸了,然后便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追上董翰,告诉他——
一辆公交车刚刚开过,车站重新变得冷清。两排座椅上方有个波浪形的顶棚,挡住了倾盆大雨。雨水在顶棚汇聚成河,形成一条条小水柱沿着顶棚边缘落下,把车站变成了一个雨做的牢笼。
牢笼里困着一个人,正仰头望着大雨。
盖过一切的雨声一下子变小了,只听得到心跳的声音。童涵松了口气,放慢脚步,走到公交站旁。他不敢走过去,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大声喊:“哥!”
董翰眨了眨眼睛,没动。
童涵把双手放在嘴边,用尽全力叫他:“哥!”
董翰这次听见了,他转过头,看见了雨中的童涵。
童涵莫名紧张起来,他没有想过追到董翰后,应该说些什么。
董翰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童涵。他瘦了好多,脸颊凹陷,眉眼则愈发明显,越来越像……那个人。
现在就算是路人也不会再把他和童涵认错。童涵心里一酸,不再迟疑,向前几步冲进公交车站,一把抱住了他。
童涵的衣服早已被大雨淋了个透彻,他抱着董翰,才发现董翰身上跟他一样冰冷。他把头埋在董翰颈间,闷闷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董翰疑惑地侧了侧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童涵收紧手臂,用更坚定的声音又说了一遍:“我跟你一起去,去医院。”
第10章
没等多久,公交车来了。童涵和董翰一前一后登上公交车,董翰被台阶绊了一下,童涵转身扶住他,接过他的伞,让他扶在立柱上。
公交车上都是人,童涵拉着手环站着,吸饱水汽的衣服下摆滴滴答答,很快在他脚下汇聚成一滩水迹。周围的人纷纷退避三舍,与二人隔开了一段明显的距离。
两人没有开口交谈,沉默在有限的空间里蔓延,如同外面包裹着公交车的稠密水幕。
有多久没见那个人了呢?七年,还是八年?童涵拨了拨黏在脸颊的额发,心脏再次鼓噪起来。如果那个人真如董翰说得那样,见了面,他又该说什么呢?究竟什么话,才能让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安息,让他没有遗憾地离开,或是在最后的时间感到片刻的安宁?是该违心地道歉吗?还是感谢他小时候的养育之恩?
童涵犹豫着,忽然发现董翰一脸担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他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来,像翻山越岭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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