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嫮生这才吐出一口气,要往锦鸡跟前走,又怕锦鸡奋起伤人,正是迟疑的时候,顾墨笙看出她的踌躇,笑着伸手拉住她:“跟我来,不要怕。”
锦鸡样子实在漂亮,头肩上翠绿的羽毛泛着金属的光泽,腰、背、翅膀上的羽毛五彩斑斓,看到有人靠近,张开翅膀还想挣扎,叫顾墨笙捏住了两只翅膀,提了起来。
林嫮生试探着伸手去摸锦鸡身上,手还没摸到鸡身上,只听锦鸡在喉咙里咕咕几声,头扬了起来,尖利的喙迎向她的手,吓得她一下退后两步,把手背在身后,不敢再伸手。
“老实点。”顾墨笙立刻在鸡头上弹了个下,锦鸡小黑眼珠转了两转,这下真是老老实实地低了头,不光黑白相间的尾羽垂落,连紫红色的羽冠也垂头丧气地耷拉下来,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林嫮生叫它吓到的时候还有些害怕,一看到它这样老实,又怜悯起来,绕到顾墨笙身边:“好不好不要杀它,怪可怜的。”
顾墨笙转头看着林嫮生,看到她发梢沾了片草叶,伸手替她拿掉,笑着讲:“好啊。”空着的那只手顺理成章地握住林嫮生的手,拉着她往回走,“你要喜欢,可以养着。”
林嫮生好奇地问:“它不会飞走吗?”
又听见顾墨笙温柔地回答:“绑着翅膀就飞不走。”
林嫮生又讲:“那就养着。”
顾墨笙侧头看着林嫮生,笑着讲:“好。”眼角却是往一从树丛扫了眼,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拉着林嫮生往前走,一路还同她讲当年他在德国留学时和同伴打猎设陷阱抓野兽的事,听得林嫮生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两个人越走越远,讲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轻到再也听不见。
躲在树丛后的陆凌桓再也站不住,两条腿一软跪到地上,他今天陪章丽娟来东岳庙烧香,烧完香之后章丽娟到厢房休息,陆凌桓心情烦躁在房里坐不住,听道士说庙后风景不错,就撑着拐杖过来散散心。刚进树林的时候,陆凌桓觉得四周寂静安详,就连焦灼的心情也舒缓了些,哪里晓得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子讲话的声音。那声音虽然轻,可是陆凌桓对和林嫮生有关的事可以说敏感已极,一下就听出是林嫮生的声音。
嫮生在这里,而且听她的声音一点苦楚也没有的样子,陆凌桓一下子激动起来,根本来不及想和顾墨笙一起失踪,失踪现场还是血迹斑斑的林嫮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撑了拐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
没走两步,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陆凌桓也是一辈子也不能忘记,那声音用最彬彬有礼的态度,强横霸道地宣布要抢夺林嫮生,那是和林嫮生一起失踪了的顾墨笙。
明明失踪了的两个人,一起在佘山出现,听声音还是心情愉快的,陆凌桓就猜到肯定有其他□□,一颗心直往下沉。
陆凌桓想知道林嫮生现在怎么样,又为什么要做出失踪的假象,所以撑着拐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渐渐地就靠近了顾墨笙设下的那个陷阱,藏身在了树后。
陆凌桓选择的躲藏位置前面正好有片树丛能遮挡他的身影,又不会遮挡他的视线。他亲眼看着林嫮生和顾墨笙两个人肩并肩地躲起来预备抓野鸟,又看着林嫮生凑到顾墨笙身边和他说话,神态娇憨可爱,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刺得陆凌桓要抓着胸口的衣襟才能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可是接下来,亲眼看着林嫮生被顾墨笙抱在怀里亲吻,陆凌桓呼吸也觉得困难,如果不是他们最后分开了,陆凌桓都要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
本来以为这已经是极端了,可看着林嫮生用又是天真又是神秘的神色凑到顾墨笙面前和他说话,陆凌桓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砸在翠绿的草地上。可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生怕叫林嫮生看见了,以为他是偷窥的疯子。
好不容易才熬到林嫮生跟着顾墨笙离开,陆凌桓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得干干净净,双膝一软跪地,两只手死死地抓进地面,嗓子里嗬嗬出声,却是一个字也讲不出。
在林嫮生“失踪”以前,陆凌桓一直觉得自己主动退出是个正确的选择,可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彻底摧毁了他这个认知。
在知道嫮生失踪的时候,陆凌桓是悔不当初,恨不能以身相代。可等亲眼看着林嫮生不但平安无事,还和顾墨笙神态亲昵,举止亲热,这种疼痛,更是叫他锥心刺骨。
如果时间能倒退,陆凌桓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做出主动退出的选择。可是他不主动退出又能怎么样?嫮生心里喜欢的是顾墨笙啊,从她的眼神,从她的举止,从她的态度,陆凌桓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他用了多少时间,不管他花了多少心力,也不管他姿态摆得多卑微,嫮生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难道真的是他一直以来的方式错了吗?
陆凌桓也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身上终于有了点力气,撑着拐杖慢慢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他还是有些魂不守舍,自然不会注意到自己两只手的指甲里满满都是泥垢。倒是东岳庙的小道士看见了,打了水来请陆凌桓洗手,才叫陆凌桓回过神。
对着章丽娟,陆凌桓神使鬼差地瞒下了看见林嫮生的消息,只说自己在庙后走走,因为腿上的伤没有痊愈,所以摔了一跤,把章丽娟瞒了过去。
可章丽娟这里瞒住了,回到家里,陆凌桓还是和林开愚实话实说了。
林开愚也没想到,女儿失踪这居然是一场苦肉计,更叫他意料不到的是,他的宝贝女儿居然能连自己父母也一起瞒住。
晓得林嫮生失踪时林开愚有多焦急心痛,现在就有多愤怒,只不过林开愚和章丽娟都是差不多的护短脾气,虽然怪林嫮生罔故父母心情,可是还是把大部分的责任归咎到了顾墨笙头上。认为林嫮生一向听话,现在会做出这样的事,肯定是受了顾墨笙不好的影响。
还是陆凌桓在一边劝,说是既然现在晓得了顾墨笙和林嫮生没事,不如去顾司令那里走一趟,也许顾司令另外会有安排能让他们平安回家。
林开愚点头,亲自出来劝了章丽娟,夫妇两个一起
往顾公馆来。
顾云飞听到林开愚夫妇造访,摸了摸自己头顶,下了请字,又叫人请田慧珠下来预备陪章丽娟说话。
林开愚一进门,顾云飞就看出他面色发青,额头就是一跳,笑着迎上来,一面吩咐田慧珠好好招待章丽娟,自己拉着林开愚往书房走。
进了书房,顾云飞把门一关,开门见山地同林开愚讲:“林先生有什么事要说不放直说。”
林开愚努力平稳了情绪,把陆凌桓在松江佘山撞见顾墨笙和林嫮生的事讲了遍,又问:“顾司令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这事是我和墨笙,还有嫮生商量决定的。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掌握主动权。至于瞒着林先生林太太,也是怕林先生林太太为人太过淳朴,在市民面前漏陷,使我们功亏一篑。”
“林先生,我和你不同,你钻研的是学业,面对的是学生,哪怕林先生叫人诽谤了。教会大学要和您解聘,林先生不光不会有生命上的危险,还能换个学校继续您的教学。我呢?我手里握着枪,面对的是上海市市民。如果叫人污蔑我和东洋人有勾结。”顾云飞做了个砍头的姿势,“我的身家性命搭上去不要紧,白白便宜了东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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